上陵赋(109)

作者:鱼陇曼衍


卫绾听来一时展颜,他总觉得这位女史在宫中奉事谨严,与陆靖鞅那个纨绔之间也不甚和睦,想来是个端庄肃穆的,没料想竟对那物什感兴趣。

“二皇子妃殿下有所不知,那面具是海岱民间常有的,我家殿下自小便用那枚。未入主中原前,海岱民风承袭粗犷,最喜傩仪祭祀之事,是故孩童们嬉戏时也常用此佯作大人们行事。”

缪玄娇放下手中杯盏,玩味一笑,“原是如此,多谢你,吾再找人去海岱寻寻罢。”



红唇一点

缪玄昭在一旁听及长姐与卫绾的对话, 纵使漫不经心也已猜得七八分。

那年李朝覆灭前夕,陆羡的确先到了长安城内,与之在东市火石摊前偶逢时, 恰也佩着一枚假面。

如若他不是为了提前设局在两军对垒时瓦解李朝京畿的戍卫,那先期至长安中隐去身份名姓又是为了筹谋何事?

缪玄昭擡眼向对首醺然的男子望去,实则关于陆羡的一切, 她已知晓大半, 却还是如雾中观花。

她不是没有留心瞧过身边的夫妇, 知晓若要做寻常人家的夫妻, 须得字字句句刨根到底,才算是真正互信共识,荣辱与共。

可她每每还是与陆羡之间保存些无伤大雅的距离, 若凑得太近, 便觉得失去自我。

*

散席后,衆人各自回了落榻的院子。缪玄昭在庖厨间收拾停当, 便往东边院子里预备歇下。

正于几案前收拾鬓发时,忽有人夜访轻扣门环。缪玄昭仓促间披上外袍去探,啓门见是缪玄娇。

她明显複归了几分肃然,许是仍立于府中往来干道上,不敢太过亲昵, 只低声道, “我问过白管事,说你歇在此处, 便来寻你。明日一早我就要离开, 再见不知何期, 故有几句话不得不交代。”

缪玄昭一手抓握氅袍之束颈,探身出去见来往无人, 便忙把缪玄娇请了进去。

“你我姊妹重逢还未仔细相谈,便又要隔绝两处,我心中倒有些空落落的。”缪玄昭揽过玄娇的臂膀,轻倚在她肩头。

月华如练,冷冽的披在二人身后。她们心照不宣地俱没有进屋,只是静静仰头瞧着银盘一轮,寂然无声。

“昭儿,以下我所说,你须得认真记住,其一,我不管陆羡与你是何关系,若要保命,你务必要远离他,他绝非你想象的那般简单,心机筹算皆是深不可测,不是你这样纯粹之人能掌控的。其二,我会留下一亲卫在南境护你,他亦可轻易在你我二人间联络,一旦有难处,务必着此人告知我,我会在长安想办法助你,切莫一个人扛事。”

缪玄昭认真听着,一一应下,只是关于陆羡,她不自知窘脸露出些小女儿情态,挣扎着欲辩解,“姐姐怎看出我与他······”。

“我深知你自小在宅门间看透情爱,冷性惯了,男人于你若说洪水猛兽亦不为过。若是开了窍对谁有心,哪能掩藏得住。我是担忧你,这种性子一旦沉湎其中,反而容易被人哄骗了去。”

缪玄昭本欲分辨,仔细琢磨倒也算是大半被言中,只是未曾料想自己竟然如此轻易就被看透。

缪玄娇见其思索不休,实是无奈,“总之,既留住了这条命,只需晓得为自己而活,别因旁人再犯傻。”

缪玄昭听得此言,骤然离开她肩头,换作拾起其掌心,“姐姐,这亦是我想对你说的,你又何必自苦?来日你若真要报得此仇,还不知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你的性命就不甚紧要麽?”

缪玄娇忽地觉得头顶既望之月轮圆满的刺眼,便垂首避忌不看。

“我前半生花团锦绣事事称心已然足够。来日即便千般苦楚,我都能守着那点甜头,一点一点捱下去。”

*

天光乍破时分,南炀王府前的街巷已有仆从洒扫各处,亟待迎送贵人。

缪玄娇昨夜命缪玄昭见过了自己的暗卫,便嘱其明日一同出府,待玄昭回襄城时再暗中同道返回,以避陆羡猜忌。

可缪玄昭却说陆羡早知其缪氏身份和姐妹之关系,始终未曾利用此事做文章,更何况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世人皆知陆羡清扫陵邑余孽时失职。

缪玄娇心中自是纠结,若当真是陆羡谋害其夫,有朝一日她的匕首必会对準妹妹的心上人。

至那日,她又该如何自处。

如此剪不断、理还乱,仅在一朝一夕间便扰乱了缪玄娇的心绪。命运既如此纠葛,究竟怎样活才算不枉,她思及缪玄昭的劝勉,是否也该放下立场,只为自己而活呢。

一夜风骤,檐下悬钟琳琅,她竟不曾安睡。

衆人簇拥着步出府门,缪玄娇眼框印着一圈淡青,仍旧与陆羡寒暄,无非嘱他几句须得多加看顾身子,理事莫要太过劳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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