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103)
作者:鱼陇曼衍
陆羡见她一时不语,自省所言尴尬,本欲岔开话头。
谁知女子朱唇轻啓, 轻哂间似是自嘲。
“并非我不管你,是我自小所求皆不可得,便习惯了只能守住自己, 不至于落空时失态, 过于难看。你的婚事想来就是自己做不得主的, 我如何能强求?现如今我亦有可以依仗的家业, 你来时,我自然奉你一箪食,你t若不能长留, 我也只好长亭相送。你若想让我这颗心全然的悬系在你一人身上, 自是有些艰难的。”
她说话时语声清亮,只定定望向门外黒寂的庭院, 像是欲把整个人都剖开,半点不肯僞饰。
“我这颗心,本如万年金石,唯一柔软的那麽一点儿,已经尽数给你了。往后如何, 我伶仃只一身, 你谋事如悬剑,你我都不能料及。”
缪玄昭藕臂轻悬, 半倚凭几, 徐徐侧身望向他, 耳垂的铛坠子轻悠悠的摇晃着。
陆羡瞧去,案上烛火明暗, 她婉然一笑,犹自坦蕩。
“阿羡,明烛有限,不若惜取眼前。又何必把事事都分明的如此清楚?”
陆羡一时怔愣,短短数月间,缪玄昭似又有所不同了。
他方才醒悟,她的种种改变,他不曾参与,又何来对她种种希求。
“我明白了”,他笑的了然。
陆羡总是笑时,才做回他自己,“方才,你·····唤我什麽?”
“阿羡,有何不妥麽?还是须得叫你王爷?”缪玄昭拿腔起来,似是嚷他如今权位高了,不若从前近人。
“阿——羡,甚好。”他从未觉得一个称谓而已,竟如此称心。
平日里修罗般无情的镇藩王爷,此时却在心中反複咂摸,“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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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炀王府,议事堂。
“山阳郡和汝安县的长官翌日便会登门,递帖已至,人已经相携在来的路上了,明日的筵席设在何处?”
卫绾进呈递帖时,陆羡正在看亲卫秘撰的府院衆人底细的文书,尚未理出个头绪。
“明日设宴府中陶然堂,山阳郡和汝安县富庶殷实,皆是我朝供税重地。按原本之计,以贵客将至,调离庶务不尽心之人为原由,此文书上朱笔圈过的名姓,皆有疑点,换上府外备好的那一批。”
“是,我即刻去办。”卫绾接过文书敛于袖间,神色匆匆往外间去了。
陆羡手握一枚玄武镇,反複摩挲,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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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陶然堂。
南炀王府中,惟有陶然堂内嵌塘池。池上折廊连缀亭台,错落几处,正宜作曲水流觞。此等雅致小品,听闻乃前朝匠人费心之作,灵感恰自南境山水。
东厨奉菜,便呈至上游塘池边的窄渠内,水渠一路流经亭台,设席面一间,由小厮一一自水中取出奉上。
“山阳郡守,汝安县丞,二位大人舟车劳顿,久闻山阳和汝安物産丰饶,不知我南炀时令的菜色,大人们可还入得了口?”陆羡先尝了一杯酒,下首的地方官员方才意动,纷纷敬上。
“多谢王爷款待,北霁南境还需仰王爷荫蔽,方才诸事皆宜。”
陆羡想是场面话听得甚多,只好顺势将话头转至各地税贡、物産经营之事。
“王爷设置如此雅席,怎能没有老夫我?”
衆人皆未料及,院门外步入一装束讲究的中年男子,步履因肥腴而十分蹒跚。
白管事疾步上前,于陆羡后首回禀,“拦不住州牧大人,又不便对其用暗卫,便只好迎进来了。”
“无妨。”陆羡且观来人是何意旨。
此人正是洛州州牧傅崇宪。其州治恰在南炀,却一直与藩王府交往不多。
不请自来,自有些江湖匪气在身。
山阳郡守与汝安县丞皆只敢余光窃看,这傅崇宪出了名的从不媚上乞食,竟亲自来藩王处投名,不免有些诧异。
“州牧傅大人自是我府上贵客,还请随意,莫要拘束。”陆羡着人新置了食案,又添了上等的佳酿。
“王爷雅量,礼贤下士,在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小厮一面为之奉菜,傅崇宪一一浅尝后,便择几样喜爱的,命小厮再多添些。
陆羡狐疑,抿酒时略往下席觑了一眼,此人腹中油水甚多,竟像是专来品菜的。
傅崇宪吃得满嘴油光,仍是不曾放下筷子。
“这道薯泥鱼炙甚是不俗,江水鱼炙鲜香入味,红薯捶拓制工甚精,入口软糯清甜。摆盘亦甚是巧妙,比起南境鼎盛的几间名厨,倒也是不输的。”
“傅大人喜爱就好。”陆羡不假辞色,果真请来缪玄昭倒也不是全无用处。傅崇宪执掌南境重镇,官场中素来低调,如今在朝中未曾听闻交结倚仗,若能与之走近,来日所谋,又多一分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