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102)
作者:鱼陇曼衍
有些失魂落魄,便信步至街市灯盏尽灭,才回了藩王府。
朱门上的两面衔环兽首,在夜幕中幽幽泛着冷意,她上前仔细查看,才发现门竟仍虚掩着。
缪玄昭进了庭院,暗处方才有小厮从两侧的廊庑下行出,仍栓了大门,换守到侧边的小门扉。
她心下暗自有个答案。
定是有人想让她从大门自在地返回府中。
于是脚步轻俏地回了东面的院子,那几个被调拨来的侍女竟不知何处赋閑去了,四下里黑黢静谧一片,连个点灯的人都无。
她不由轻叹一声,正欲推门回屋里梳洗睡下。
猛地却见一侧廊下的条几上,有一人影正肃直的坐着,虽只半身,背脊却显得宽厚可靠。
“嗐”,缪玄昭下意识唤出了声。
“你连踏上北霁藩王府邸都不怕,会怕个活人?”陆羡声音低沉暗哑,语带讽意。
缪玄昭见是陆羡,长抒一口气,良久,不知要说些什麽。
“你就是这麽招待主家的?还不快啓门请我进去。”陆羡言语中仍是上次信里的责备语气。
缪玄昭仿佛在应付一个未长大的孩子,转身啓门候着,示意他先进。
陆羡轻车熟路地找到最近的几柄烛盏,一一燃上。
“这是你的家,既如此熟悉,自己招待自己便是,为何要等我来,偏在门口惹了一身秋霜······”,缪玄昭在后诽腹声大,毫不避忌。
“缪玄昭,你还是不是个姑娘家·····”,转过身来的陆羡一时气急,说话时,似连身后的烛焰都感应到愠气,微微震颤起来。
缪玄昭见此情形,旋即“噗嗤”一笑。
她如何能不明白,陆羡是守着男女之防。即便此地是他的宅院,一草一木皆是南炀王府所有,他却仍旧不会随意进出她暂住的院子。
她早瞧见他提来一袱。
陆羡坐于正堂榻上,命缪玄昭近前,“还不过来坐下”。
缪玄昭款步过去,丝毫未想起半边的裙摆已褴褛不堪,只正色询问,“王爷入夜造访,就不怕南炀王府隔墙有耳?”
“你一个逃犯都不怕,我一介藩王又怕什麽?”
理直气壮。
见缪玄昭似心有惴惴,陆羡不忍,只好劝慰,“放心罢,我来前早让白管事赏银,请东面宅院四处的人吃酒去了,今夜只有我能伺候缪老板了。”
陆羡笑得促狭,深邃的眉目映在几案上的铜镜中,偶有几分豔冶情态,他母亲该是很美的。缪玄昭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她时常会有所沉溺。
或许在她心中,豔光四射本就胜过端方克己,是她没有,却向往的东西。
陆羡拍拍一侧榻上,示意她坐下。
壁上银釭烘得一室间暖意融融。缪玄昭刚欲提裙上榻,瞧见襦裙上破碎的罩纱,偷偷用手敛藏在身下,方才轻靠在榻上。
陆羡余光瞥见并未在意,只闷声在那缎面包袱中一阵翻找。
男子先是拿出一精巧的妆盒,递到女子手中,“是安南使节出访时赠予北霁宫中的节礼,名曰‘拂手膏’,对你的手有好处。”
缪玄昭下意识瞧了瞧自己的双手,确是经年在庖厨、山野间做事,纹路已清晰可见。不若从前做闺中小姐时的凝脂柔夷,她不免轻嘲一笑。
包袱恰四散开,现出一套材质上等的素面绿色衣裙,“今夜在街上探访时偶然瞧见,觉得好看便买下了。南炀市坊不如襄城和江左擅丝织。你且试试,不喜欢便扔了,我也用不上。”
陆羡言语时平静如水,似在和家族中谙熟的女眷随意攀谈。
“绿色格外衬你。”男子又补了半句。此番却有些诺嚅,缪玄昭甚至听不真切。
“嗯。”缪玄昭清浅一笑应答,眸中似盛星汉。
若是不了解来人,必会龃龉是不是嫌她皮肤糙砺,不是贵公子心中理想佳人的姿容。
可她相信,陆羡应是真的心疼。
“我先试试这个”,缪玄昭展露笑靥,与陆羡对视后便揭开盖子。
瘦削清白的手指轻撚了一丛,便借手心温热揉开。
陆羡觑见此间情形,心中只觉潮热。
犹如蚁行,甚是酥麻。
“你既来了,怎麽不亲口问我婚约之事,你是不是······不愿再管我了。”
缪玄昭手中停下搓揉。那拂手膏似有些麝香和樟脑的清润气味,激的她一时喷嚏,拂手轻轻挡住。
她听出了陆羡话中在示弱,甚至,是在乞怜。
全然不是方才在市坊街头,周身冷若冰霜的权臣藩王。
明烛有限
缪玄昭垂首沉思时, 侧边的鬓发恰掩住她眉目间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