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言立马眺望，袖中还装着那张字条。

临行前，他问姚钧：“大人，此张字条是哪来的？”

那日，江之言将自己要去江阳的消息告诉元春和曹思颍，元春便同他说，董家书童死的时候，她和江酌正好在附近，还去看过尸体。

听到此，江之言便明白了，江酌之所以把捐监案和替江霁平反的声名让给他，不是白让的。

姚钧看了一眼他的眼睛：“你已有答案，又何必问。”

十日之后。

江之言身负重伤，却不负衆望，带着董沣真正的试题及江阳当时负责誊抄试卷的小吏一并入京，昏倒之前，将董家在江阳一手遮天，欺上瞒下，舞弊科场的罪证尽数交由姚钧。

当日，姚钧便带着这些证据入宫，面呈泰安帝。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御史台及大理寺便收到调令彻查此案。董家衆人下狱，便是傅辛明也被请进了大理寺。

“傅太师家学渊源，没想到竟有一日，要同我这个屠夫出身的粗鄙之人，吃茶谈天。”

“姚大人何必自谦，老朽便是在茶楼吃茶时，亦听过不少大人的传奇佳话。”

“我那些轶事配得上给傅太师做下酒菜，真是三生有幸。”姚钧起身给傅太师倒茶，明明态度谦和，话语里却暗藏锋芒，“但只怕今日之后，下官要同太师，出现在一个话本里了。”

傅辛明笑了笑，长叹一声：“家门不幸啊……”

他捧着茶，徐徐道：“我有三个儿女，唯一的女儿便是嫁到了江阳。”

傅氏原是京中贵女，当年之所以选择嫁一个地方府君为妻，也是有过一段浪漫爱情故事的，只当初家中并不看好，是傅氏以死相逼，这才嫁了过去。

刚开始，傅氏也是过过一段新婚燕尔的好日子，但很快，故事便换了士贰其行的话本。

“我这大女儿要强，又自持身份，不愿同夫君低头，便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这个儿子身上，可越是如此，董沣便越是不成器，想来也是因此，才走错了道，做错了事……”

傅辛明跟姚钧车轱辘话绕了一圈又一圈，就这麽绕了三日，便是他这个大女儿与她夫君的情感故事，姚钧都要倒背如流了，可问到傅辛明是如何操作，帮助自己的外孙金榜题名的，傅辛明是一句不说，只道是：“老朽来大理寺前，底下的人已经请罪到我跟前了，说是听说了董沣是我外孙，故意行此方便，想借此与傅家交好，也是我治下不严，这才酿成如此祸端……”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傅辛明没有一句準话。

可这三日，御史台也并没有閑着，而是倒查近十年由傅辛明主持的恩科卷宗，查获了三十六起舞弊案，涉案官员不乏地方刺史、节度使，更有六部要臣，奏折呈上去，午门外，又死了一批人。

又过三日，傅辛明以从大理寺出来，他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门前整理着官袍。

这夜的月色格外苍凉，洒在地上的光，透着浸骨的寒。

只傅辛明从大理寺出去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进宫，跪在了养心殿前。

下雨了，殿内的烛火乱晃，李霃终于从殿内出来，亲自替傅辛明撑伞。

傅辛明跪在雨里，官袍被大雨淋湿了大半，深浅相融的颜色，让他看起来泥泞不堪：“下官自认清白，却不料家门不幸，今日闹出种种荒唐事来，无颜面圣，也愧对大梁百姓。”

春雨刺骨寒，李霃将大半的伞遮在傅辛明身上，福吉在身后替他撑伞，轻叹：“太师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克己奉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如今大梁万万学生向朕请命……可朕只剩一个羸弱之躯，扛不住这麽大的污名。”

傅辛明喉头哽咽，长呼：“圣上……”

“朕年幼时，太师曾替我撑伞，如今朕也给你撑一回——”李霃看着他，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回去吧。”

细雨打在他脸上，渐渐浸润了他面上的一道又一道沟壑，只这些皱纹从前是他的勋章，可如今，每一道都叫他愈发狼狈。许久，傅辛明笑了笑，明白李霃的意思，他摘下官帽，拜下身去：“谢主隆恩——”

这场雨下了很久，直到翌日早朝，都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

掌印太监宣读圣旨，一并发落了这些年涉嫌舞弊的所有官员，其中傅家旁系及主家折损大半，傅家家主傅辛明革除官职，致仕归家。

又一日，太后临朝，忽然开口：“科场舞弊纵然是罪不容诛，但江阳文人罔顾律法，当街滥杀无辜，影响不可谓不恶劣，皇上圣明，如今也该一并查办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