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姜谈要开始讲述她的感觉, 然而在此之前这麽一句显得有些没头没脑的话让季青临不禁産生几分怔愣，然而很快他就明白过来，姜谈指的是地上。

不冷，季青临认真地摇了摇头。

“那行，主要我怕太冷的话你会疼。”

怕太冷的话你会疼……怕太冷你疼……怕冷……怕……怕你疼？！

怕你疼？！

姜谈姑娘她！她她她是在担心我？！

这种万分不敢确信但又无比直白清晰的认知突然降临在季青临的脑海时，那双漂亮清澈无一丝杂质的眸子剎那间瞪得又大又圆。

“怎麽了, 呆住了？”

姜谈轻轻地在他眼前摆了摆手, 季青临看得见, 于是方才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髒渐渐地恢複了平稳的跳动, 当然，无人看见的地方，无尽翻滚的识海仍在剧烈升腾。

季青临望着姜谈恬淡的眉眼温柔地笑着, 边笑边小幅度地摇摇头, 用亮亮的眼睛恳求姜谈继续说下去。

“真的没事？”

姜谈抱着手挑眉看他。

没事，季青临缓缓摆手笑得无奈。

“好吧，那我说了。”

被季青临这双安静的眸子认真注视时, 那些早就想好的但说来莫名有些……羞耻的话自动地止在了喉中。

对视, 一种无需法力却仍能让时间静止的最好方式。

然而事实上姜谈并不知道季青临能通过她的眼睛看出什麽，但姜谈在季青临的眼神里却能明明确确地看见广袤无垠却清澈透明的深海, 样子似乎跟他的识海差不多，但当姜谈终于试着追寻其中投射出来的一丁点儿微光时，那些沉积在海底终年见不到陆地与光明的漆黑躯壳紧张又欢欣地跳动了起来。

或许犹豫了一会儿，但很快地，这些漆黑无光的躯壳自动地对姜谈开放了来。

这是什麽？

姜谈置身于深海底，淡淡闪烁的光亮来自于周围紧紧贴在她身边浮动跳跃的晶莹气泡，这些气泡表面交相轮转缓慢呈现的，正是姜谈手握璃刃与望刀一往无前的坚定模样。

战斗时迅疾的身影，思考时专注的侧脸，气泡中辗转显示的画面并不只有姜谈，但除姜谈以外的或壮阔或秀美亦或奇诡的自然风光似乎都沦为了她的陪衬，又或者说在季青临眼里，重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风景，重要的是姜谈……

还在他的目之所及。

终于明白这一点的姜谈真的很难用语言讲明此刻内心受到的极大触动，就像她自己也知道现在绝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可那又怎样呢？

她无法忍耐。

姜谈在进棺材前的五百年里就几乎不曾受到过什麽约束，她向往自由并也一直自由，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便杀人”的鬼生态度潇洒了数百年。

然而时至今日，这是头一回真真切切地让她觉得，从始至终身后都站着一只不言不语安安静静等着她归来的小狗也很不错，毕竟这只小狗能满足她所有的可以被划进领地範围里的一切条件，只对她笑，只对她摇尾巴，漂亮的眼睛里也只有她。

还算幸运的是，当姜谈真的来到奄奄一息的小狗身边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一路的紧忧竟源于或许会失去它的害怕时，那些迷茫过怀疑过的零碎片段自动地拼接成了数条盘根错节却无比清晰的皮下脉络。

无可否认，姜谈明白那是什麽，可却也仅仅停留在了明白，因为她很清楚，往后退一步是伤害，往前进一寸是期待，姜谈想给他期待而不是伤害，但如今早已不是她想如何就如何的世间，阻拦极多规矩也极多，可她曾经享受过的自由，就算不做前进或是后退的选择，她也希望可以分他一些。

哪怕，仅仅只有一些。

“季青临。”

姜谈说得艰涩。

“你，是不是喜欢我？”

季青临连呼吸都停滞了，下一瞬，裹挟着鹹甜湿气的万里海潮迎面拍打而过，无法用语言诉说却能通过剧烈跳动的心髒得到证明的汹涌爱意在他的四肢百骸自由蔓延。

怎麽会不喜欢？

怎麽能不喜欢？

可，又怎麽敢……喜欢？

指尖缠绕过的乌黑发丝仍保留着它的纤细，鼻尖嗅闻过的劲竹清香仍盘绕在颈间的青缘衣领，那些见证过注视过的她的身影被极好地封存在幽暗隐秘的深海之底，那些竭力抑制却悄然蓬勃的无尽渴望被周而複始地斩断又生长，最终在本该空无一物的识海尽头长出了枝繁叶茂的抱竹花树。

所有的，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关于她的一切，他都不受控地靠近着，后退着，触碰着，放手着，在他的眼里，或许就这麽站得不远不近默默看着她的背影就已经足够，至于那些不该奢望不该幻想的一切都应随着未来随时可能降临的死期彻底埋葬在枯萎的花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