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之下跳动的蓬勃的心髒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深深攥紧，如潮水般涌入胸腔的窒息与无力极简明又极清晰地将血淋淋的真相剥开了撕碎了嚼烂了扔在他面前。

看吧，这就是事实，是你一直逃避的始终不敢相信不敢面对的事实，你是翻遍整个四界都找不出来的彻头彻尾的废物，废物不该存在，因为废物本身就是个笑话，不知情的人欺辱你，知情的人盼你死，因为他们从始至终想要的都不是如此废物的你，他们想要的是人皇，是能拯救人间造福四界的人皇。

而你，只不过是个废物罢了。

“对啊……我……只不过……是个废物，废物……哪有……哪有活着的……必要。”

最后两字藏在话里的尾音中被磨得格外清浅，如火灼一般的喉咙肿胀酸痛，费力至极地说完这句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话后，季青临便彻彻底底地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不过没关系，因为他很清楚，哪怕没有失声，至此之后可能也再没说话的机会了。

但季青临不恨，不恨别人也不恨他自己，他已经很疼也很累了，既然人人都要他死，也从没给过他抗争的机会，那就如他们所愿吧。

毕竟拿一个废物去换天上地下无所不能的人皇实在是太值了不是吗？

夜风缱绻，划过绵延百里沉积千年的幽谷石壁时悄然酝酿了几分寒凉，然而浮于表面的寒意铺洒在季青临的面庞上时，鬓边垂落的发丝无端为其苍白到接近透明的容颜徒添三两悲凉。

已经放弃挣扎了吗？

这可不好玩儿啊。

坎萨坐在台下拳掌半握支着下颌安静地凝视着季青临的神色，蛇蝎般狭长的眸子不紧不慢牢牢锁住了视线里唯一出现的遍体鳞伤的猎物。

不过无所谓了，坎萨没什麽情绪地想。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转世，除了这张脸跟渚玉京那家伙长得一模一样外就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了，再加上他还是个无魄的短命鬼，就算此刻仍尚存一丝气息，但撑到现在估计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吧。

就是不知道太初宗那几个老头有没有告诉过他，他的身世到底是什麽？

答案其实显而易见。

毕竟人界剑修的顽固程度四界皆知，天道给他们下的死命令怎麽可能会有半点违背，複活人皇这件事本就已经计划了上千年，如今距离这区区二十二年仅剩两年不到，他们怎麽可能等不得。

当然，摆在台面上大张旗鼓的行动自然行不通，“小打小闹”明里暗里的贬低与打击却未尝不可，毕竟複活人皇要麽等季青临自然死亡，要麽就让他甘心赴死，两者相较之下显然是后者要快得多。

所以整个太初宗自他出世起便早已默认了这种近乎于排挤的风气，拥有“慈父”形象的掌门背地里纵容所有剑修对他的“儿子”嘲笑讥讽孤立羞辱，让他成为举世闻名的天才与默默无闻的平庸者之间最合适也最好用的平衡者，将所有源于不公的尖锐矛头潜移默化且一个不落地狠狠刺向他。

然而季青临又是怎麽做的呢？

毫不知情，且……

感激涕零。

真可怜啊，那双冷冰冰的眸子淡而缓地染上了几分讥嘲。

不过也的确，真该死啊。

坎萨面无表情地擡手，修长的五指慢慢平放着张开，在他身后骤然出现的与正常羽箭无异的锋利冰箭正一动也不动地正对着季青临低垂的脑袋。

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季青临感受着周遭突然涌入的寒气呆呆地想。

不对啊。

我和姜谈姑娘之间还有生死契的联系，她曾说过只要她不死就不会有任何外物能够杀死我，可那家伙既然敢这麽笃定我今天必死无疑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姜谈姑娘她已经……

怎麽可能？！

如死水般沉寂的识海突然因沸腾而剧烈震蕩。

姜谈姑娘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大鬼，她沉着冷静自信张扬，遇到任何在他们看来完全无法解决的事时，她总能在第一个出现并毫不费力地将其处理干净，虽然她嘴上不说，但季青临知道，在她看似冷t漠无情决绝狠厉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一颗赤诚坦然友善热烈的真心。

就像在客栈那天单单只是“朋友”二字就能让她的目光写满不解，到现在她的身边总是不间断地出现一个又一个可以并肩的“朋友”，那段只是见到她的背影就觉得孤单的过去似乎早已渐渐消散在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相处里。

无可否认的是，在这段或许短暂却足以铭记一生的相处中，他一次又一次地站在她的身后为她紧张为她担忧，为她考虑未来一切有可能发生的巨大变数。但同时他也明白他所能做的其实真的不多，没有天赋死得还早，全天下应该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可怜的废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