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魄(166)

作者:一曲昭白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的话,巴桑觉得,她宁愿不认识戈叔不曾接受过他的好,也不想在临死之前亲眼见证他的恶,但或许“父亲”说得没错,生死面前人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有人不愿死所以剥夺了别人的活,也有人放弃活只为了别人不死。

“生死”二字足以改变太多人的思维与观念,求生者哪怕背弃道德罔顾人性费尽千辛万苦也要登云梯寻生路,而向死者就算踏遍荆棘受尽阻挠历经千难万险也要以己身献人间。

所以,

生死?

善恶?

选择而已,一念之间而已,无可评价,无需评价而已。

巴桑静静感受着腰间被死死勒紧的沉重,她在疾速下坠,鼻尖空气急促却稀薄,四周狂风呼啸而过,颈间鬓发倒立朝上纷纷遮住了她的面庞,唯剩垂在两侧的双手与覆在面颊上的两滴清泪自然随风飘蕩。

好像还有一点点遗憾啊。

比如还没有跟南羡溪姐姐说谢谢,还没有告诉她,她会是一个幸运的人。

噢对了,巴桑蓦地想起来,她好像忘了跟“父亲”道别。

虽然母亲被他气走,好好的一个家被他搞得乌烟瘴气,但巴桑知道,父亲是为了不让“大祭司”盯上她,可这怎麽可能呢?大祭司实在太强大了,他无所不知又无所不能,任何一个流着达乌血液的达乌人都必须回来受刑,哪怕巴桑的确拥有天赐神力也绝不可能逃脱,也绝不可能成为例外。

所以巴桑选择提前回来,提前安家,提前接受命运,提前做好一切有关于死亡的準备。

但她本来是打算好要跟父亲告别的,当洪水倒灌之时不与他身处一地,因为只有那样她才不恨自己的达乌血脉。可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祭祀盛典当天人人都是祭品,就算她能活到洪水来临前也不一定有机会跟他告别,所以这样也算不上什麽遗憾,只是一点念想,一点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没有的,无聊的念想。

其实换个思路想想,不用被泡在水里一点点失去呼吸似乎也不错。

至少……现在这种死法不会让她疼太久。

巴桑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要!”

南羡溪绝望的呼喊声响彻在山谷间的每一个角落,而随着她的呼喊声落下的,还有一条如巨蛇一般粗壮的长尾,而她知道,长尾间包裹着的,是一个脸庞肉嘟嘟,眼睛跟葡萄一般水润明亮的小女孩。

“砰”的一声,巨物落下,四面尘土飞扬。

偏偏是他

姜谈斩断了伥尸脑袋, 于是这唯一的能通过意识传声从而与她对话的方式已被姜谈彻底终结。

萦绕在伥尸周围漆黑发亮的阴气自动燃烧成火,火势自上而下沿着伥尸断掉的脖颈蔓延到全身上下仅存的几处血肉,当然, 掉落在地上的躯干与脑袋阴火也不会放过。

人伥化成的任南禹早就被望刀刺成了肉渣,千年寒刀身上的阴气远非寻常可比,别说只是人身半鬼的人伥,就是二级恶鬼中的伥尸在璃刃下都得丢掉半身阴气。

望刀回到姜谈手中, 姜谈垂眉收回望刀璃刃倾身走向黑暗中隐隐发亮的石壁, 周遭号角声起伏又起伏,落下又落下,跌宕的乐调似乎在渺渺无形中黯然昭示着波澜之下真相的不宁与不平。

昨夜巴桑告诉她,弥生谷里能显示信息的石壁总共只有三面,一面在日落时出现,一面在日出时出现, 一面在祭祀圣典开t啓时出现, 号角声的出现意味着圣典即将开始, 而当她听见号角声的声调发生转变时, 那即代表着祭祀圣典已然开啓,而这个时候姜谈就需要抓紧时间赶到石壁前观察这最后一面图案。

不过看样子这面石壁似乎也不打算对她有所隐瞒,因为自号角声发生转变的剎那, 正对着姜谈的这面原本空空蕩蕩的石壁立刻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线条, 与前两面石壁不同的是,这面石壁自然地散发着昏黄的淡光,上面的图案随着光线的産生与迁移自动地加粗加深, 许多一目了然的事物也因此刻的变化越发清晰地映在姜谈眼底。

自天幕而下倒灌的沖天的洪水, 波涛之中拼命摇摆拼命呼救的渺小凡人,以及熟悉的高台之上熟悉的锁链禁锢住的, 熟悉的人。

“季青临?”

姜谈瞳孔骤然紧缩。

纵然仅是寥寥几笔,可当姜谈忍不住将指尖覆上去缓缓摩挲时,被锁链缚住动弹不得又浑身浴血遍体鳞伤的模样让她心口无助地酸紧,错不了的,或许上一面石壁画的不是他,可是这一面,这一处,这一人,一定是他。

微弯的指尖缩在一处,折叠的拳头骨节向前,“哐”的一声,细密的裂纹,缝隙愈来愈宽,而后,整面石壁在巨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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