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之上(57)
作者:观野
沈霜野在窗边停了一瞬。
谢神筠垂眸,按住了窗沿。
他们错身而过。
竹窗关上了。
——
谢神筠还停在窗边,搭着竹窗的手流露出苍白,她从来不染丹蔻,那颜色让她想起血,觉得髒。
阿烟不敢吭声。
谢神筠沉默下来时总显得格外冷寂,她眉心缀着红,花钿和牡丹都是用来遮掩的颜色,仿佛丰润明豔的脸只是张画皮,剥落之后是森白鬼面。
她总在沈霜野面前无所遁形。
今夜变故太大,连阿烟都收起了天真懵懂,不敢直视于她。
但马蹄声追了上来。
谢神筠冷漠的神情忽然化掉了,竹窗被敲响,沈霜野重新出现在外面,手里还捏着一枝梅花。
沈霜野没有带糖,但他走的时候看见了院墙上斜逸出来的白梅,底下的花枝经不起风雪,凋零大半。
沈霜野没有理会谢神筠的惊讶,道:“送你了,就当是谢礼。”他把花别在竹条上,鹅黄花蕊颤颤巍巍的接住了白雪。
谢神筠没有忘记沈霜野能有多强势,他在从容内敛与桀骜不驯之间转换自如,做事全凭本心。
就像庆州城外时他把刀探进竹帘。
那时是利刃,如今是花枝。
谢神筠掐掉了开得最好的那朵花,面无表情地揉碎在指尖。
谢礼?挑衅还差不多。
这人太讨厌了。
——
谢府在崇仁坊,入夜之后很安静。
谢神筠下车时已经收敛起了所有情绪,她没有动沈霜野送的那枝梅,只在进门前回头看了一眼,便任由它在风中凋零。
腊月二十七宫中封笔,往年谢神筠都是留在宫中陪圣人守岁,但翻了年要与裴家过礼,谢神筠不好不在。
因着年节,廊下撤了白花,挂起了红灯笼,院中梅花开得正豔。荀夫人生前最爱寒梅,谢府便遍植雪海,倒显得越发的冷了。
朝露堂里还亮着灯,谢神筠遥遥看见,脚下一顿,问:“阿耶还没睡?”
谢道成今日下值在家,他注重养生,亥时一到就会上床安寝,但今日难得还在厅堂,手边一盏清茶,袅袅热气氤氲了他手中的雪景图。
谢神筠跨进门,看见那画十分眼熟。
“阿暮回来了,”谢道成目光未擡,说,“你的这幅雪景图画得真是妙,以后不要再画了。”
谢道成把画搁在了桌上,卷轴一角是雪瓦t红檐,笔触细腻,细看之下冷得人心里发颤。
“是不要再画,还是不要再画这幅画?”谢神筠瞟过那幅画,画已被装裱妥当。
谢神筠善画,尤善绘山水,但她不爱动笔,前两日閑来无事,去过点凤台后倒是画了一方雪景。
“不要再画这幅画。”谢道成平缓道。
“笔握在我手里,”谢神筠拿起那幅画端详片刻,“阿耶要管,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手长不是坏事,”谢道成依旧温和,“手短才是。握笔的手,短了不行,缺了也不行。”
谢神筠沉默须臾,微微一笑:“受教了。”
“画是好画,收起来吧。”谢道成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放得太久,入口已有些冷了,品来全是苦涩。
蓦地一声裂纸脆音划破静室,谢道成再擡眼时那红檐雪瓦已从中间碎成两半。
谢神筠许久不动笔,这幅雪景图她画了很久,画得很精细,如今撕却撕得毫不在乎。
“收起来做什麽,”谢神筠撕着那画,纸屑如雪落了一地,“旁人碰过的东西,我嫌髒。”
茶水在杯中晃了两晃,谢道成仍是稳得住,道:“也好。既然见不得天光,不如毁去。”
他年近半百却不显老态,说话稳如磐石,任由水流打磨,他自断水分流。
谢神筠拂过衣裙上的碎屑,闻言慢条斯理道:“阿耶想得周到。见不得光的也不止这幅画,这次是我自己动了手,下次阿耶可就得想想别的法子了。”
她意有所指。
俞辛鸿死在北军狱,是谢道成借了旁人的手,他隐在幕后,没有留下痕迹。
皇后有谢神筠这把刀,谢道成也有他自己的。
“事在人为,”谢道成道,“你不必杞人忧天。”
“阿耶说的是。”谢神筠唇角微掀,也不行礼,退了两步就要出去。
谢道成在她背后说:“俞辛鸿的案子,你不要再管。”
俞辛鸿的案子牵扯到神武卫,已然查不下去,谢道成也不怕她查,但他这样对谢神筠说,是要她不能再查俞辛鸿背后的事。
谢神筠没有回头,那些细枝末节的线索都被她翻来覆去地看过,最后停留在她第一次审问俞辛鸿的对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