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之上(37)
作者:观野
沈霜野敛眸深思,那太子要翻贡船案,第一个得罪的就会是孟希龄。
况春泉道:“当初这案子定下流放之后太子就觉得判重了,府兵当中总有不知情的人,却都判了流放,以谋反定罪这罪名未免也太重了些。再来,说府兵勾结水匪,其中也有颇多蹊跷之处,那些府兵负责运送,身家性命都绑在船上,莫说贡品被劫,便是浪打船翻也得问罪,勾结水匪劫贡船,不是自寻死路吗?”
“蹊跷不止这案子本身,太子突然提议重审只怕也不是巧合,”沈霜野摩挲着扳指,沉声说,“你别忘了,各州府兵到长安巡值是太祖皇帝时定下的旧例。如果没有这桩意外,明年长安换防,就该轮到淮南道各州府的府兵入神武卫轮值了。”
为什麽偏偏在这个时候太子要为两州府兵求情?这个时机掐得太準了。
况春泉没想到这点,掌心瞬间攥出一层汗。
沈霜野道:“今日御史在朝上以定例说事,其心可诛。”
“御史台是皇后的刀,她们要把太子染指兵权的意图钉死下来。”况春泉迅速跟上他的思路,“府兵和谋反扯上关系绝不是偶然。”
陆庭梧在庆州矿山是在为谁私铸兵甲?这案子没有在朝上掀起风浪,不是因为皇后不能查。崩塌的矿山埋不了东宫,但只要太子沾上谋反,这罪名就再也洗不干净。
况且太子真的干净吗?
沈霜野握着北境兵权,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道:“光是我们查获的甲胄就已经能养起一支几百人的私兵,倘若真的有人私豢兵士,这些人会藏在哪里?日常的训练起居就藏不住。除非这些人本来就是兵,才不会惹人生疑。”
所以自古天子忌惮强将,不是因为信不过,而是因为不能信。
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太窄,只能坐下一个人。
“长安内有禁军,外有神武十二卫,在北境截获的几批兵甲没有查到目的地,”况春泉道,“侯爷,倘若长安真的生变——”
倘若长安生变,沈霜野就得早做打算了。
“传信给林停仙,他知道该怎麽做。”沈霜野此次回京留林停仙坐镇三军,也把走私的事交给他查,前两日才来信说他要撂挑子不干,被沈霜野提笔写的“不準”二字堵回去了,“也问问他,走私的事情查得怎麽样了。”
“俞辛鸿那里如何了?”沈霜野算了算时间,“圣人提了岳均暂理侍郎一职,腊八封赏百官,他这个侍郎的位置是稳了,俞辛鸿在北狱也呆不长久。如今供词还没呈上去,朝上不少人都还吊着心,这个年也别想过好。”
“自俞辛鸿进了北狱之后就没了动静,”况春泉道,“三司会审,该招的都招了,瑶华郡主只去过那一次,想来是觉得从他口中问不出什麽有用的。”
“是人就有弱点,父母妻儿总有在乎的,他俞辛鸿不是孤家寡人,”沈霜野冷静说,“谢神筠没问出来,不像她作风。”
“这事儿不对。”沈霜野靠在案后,是放松的姿态,但他眉眼都隐进阴影里,雪光镀上他衣边似描了一层霜,那样冷。
俞辛鸿、陆庭梧、谢神筠……沈霜野在纸上写。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如细密的蛛网错综複杂,但里头似乎还缺了点什麽。
停笔时才发现他最后写了好几个谢神筠的名字,把另外几个人都挤到了角落。
沈霜野揉皱纸团,想:这人确实霸道,连名字都要占个独一份的位置。
沈霜野没理出头绪,管事便到了门外,轻声说:“侯爷,崔家二公子来了,说是来上门赔罪的。”
屋内没动静。
沈霜野还捏着纸团,微微皱眉。
“侯爷,要见吗?”况春泉问。
赐婚已成定局,沈霜野再不待见崔之涣,日后人也得叫他一声兄长。
朝云坊的事情过去也有几日了,在长安城里当了几日的谈资,见两家都没什麽动静也就淡了下去。
崔之涣约莫也是挑着时机才来上门赔罪。崔氏清贵,在礼数上不会含糊,内里却也是心高气傲的。但这事含糊不过去,否则日后沈芳弥进门,就是横在两家中间的一根刺。
沈霜野原本想说把人带去正厅,又蓦地想起一桩事来:“我记得庆州城里跟着谢神筠随行宣抚的御史,就是崔之涣?”
沈霜野的记性从不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崔之涣在矿山案中露过脸,却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崔之涣出身博陵崔氏,声名煊赫,又是秦叙书的学生,尤其得他珍爱。
庆州的事闹得那样大,随行宣抚的官员有大半都被审问过,他却一直干干净净置身事外,倒不知道是该说他是太能隐藏还是博陵崔氏的清贵之名实在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