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之上(198)

作者:观野


贺述微亲自督审。

谭理起初在狱中不肯认罪, 数日后刑部查抄谭府,查出了无数的金银财宝、田宅铺面,远超一个工部尚书的俸禄。太后在朝上勃然大怒,要求三司尽快彻查。

大理寺的刑牢被晒在烈日下, 附近不栖活物, 惟有牢狱之中多生鼠虫,滋生于阴暗地,毫不惧人。

谭理被戴上了镣铐,拖出刑房,站在堂下受审。

秦叙书被贬后,杨筵霄接替了御史中丞的位置, 成为这桩大案的主审官。

“自延熙十一年你任职工部尚书开始, 兴庆宫、汤山的凤泉行宫、长安清明二渠、灵河渠至东冶港的修缮营造, 共计大小工程四十余起, 竟有三十七起的数字相差巨大,还有庆州铁矿、云州铜矿等多处矿山开采数量与最后上呈工部的数量不符。”

杨筵霄道,“你还有什麽话要说?”

谭理被换上了囚服, 双腕双足皆是重铐留下的红肿痕迹, 他不敢看座上的贺述微,垂头埋在阴影之中,含糊地开口:“我无话可说……”

他认罪很快, 揽下了全部罪责, 将隐在背后的谢道成全数摘出去了,却始终不敢擡头。

片刻后, 贺述微挥退了堂中的官员,只剩下他们两人。

“泽镜,延熙五年的时候,是我保举你入工部的。”

谭理不是正经的科举出身,他家世世代代都做着督查河渠的监工,后来因为珠算了得做了户部的小吏,再后来被贺述微举荐到了工部,他从来惜才。

谭理蓬头垢面、老泪纵横:“是我对不起明公的栽培,辜负了您的信任。”

“你辜负的不是我,是你的心t中公道,和社稷百姓。”贺述微缓缓摇头,“我当初想让你去工部,是因为王兖在时就将工户二部变成了他王氏的私库,那时就连赈灾的银两发下去都会被层层盘剥,十不存一,我以为这十余年来朝中党争虽然厉害,却也只是权力之争,原来却是我被蒙住了眼耳,变得眼瞎心盲。”

谭理在王兖这个名字下不可控制地颤抖。

贺述微从来都是意气风发、锐意进取,他屹立于陆、谢党争之间十余年,稳坐政事堂宰相之首,就是大周朝堂的定海神针。

但此刻他却像是被兜头一泼凉水浇醒了,除了失望,还有几不可察的茫然。

谭理算是谁的人?他受贺述微提拔,却在后来秘密瞒住了工部账目的漏洞。而陆周涯和谢道成在朝中争锋相对多年,却原来早就在私底下暗通款曲。

贺述微没能做成定海神针,他只是风浪搏击中的一叶孤舟,一直在随波逐流,从来没有看清过风浪之中到底是什麽。

但他的失意只有短短一瞬,那锐利的光芒重新从他双目中迸发出来,带着直刺人心的力量:“你与我说清楚,工部的账目究竟是怎麽回事?”

谭理摇摇头,始终避开了贺述微的目光:“我任工部侍郎的第一年就发现工部的账目不对了,庆州铁矿、云州铜矿均有数目巨大的亏空,但那时工部被陆氏父子把持在手中,又有昭毓太子为靠,我查到账目的第二天,虞部一个经手此事的小吏就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入了北军狱,从此再也没人见过他。”

“我怕了,我不敢再查下去了。”谭理颤着声说。

贺述微目光如炬:“如果你只是不敢查,那就不会有现在这些账目,你在和他们同流合污。”

谭理惨笑一声:“他们要拖我下水,我能有什麽办法?”

“你现在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贺述微道,“御史台查到的账目里涉及到了谢道成,你为什麽还要把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御史台查到的账目里确实有谢道成收受贿赂的证据,但这说明不了什麽问题。

前日琼华阁朝议,谢道成承认了自己受贿,但只推说是为官不谨,收受了下属的贿赂,根本对工部假公济私中饱私囊之举一无所知。况且朝臣皆知,从前主理工部的是左仆射陆周涯,而谢道成与陆周涯在朝上斗得势如水火,又怎麽可能合谋。

工部的账目自矿山案开始便被稽查过数次,从俞辛鸿再到陆周涯,那些不干净的账目都被吃掉了,死人不会开口说话,因此没办法反驳。

但偏偏如今光凭矿山开采和工程修缮的账目只能查到谭理身上,他是工部的主事官,只要他一力揽下去,这案子就会断在他身上。

谭理是个挡在谢道成面前的替死鬼。谢道成隐在他身后,可以把罪责都推到死人身上。

倘若最后当真只定谢道成为受贿,那他在工部矫饰账目侵吞钱款的案子里甚至连个从犯都算不上。再有太后力保,甚至可以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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