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舟渡(174)

作者:燕识衣


沈妙舟仰脸瞧着他,咬紧了唇,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引得卫凛心中一阵抽痛,仿佛被她狠狠攥紧了心髒,牵扯得肺腑处处生疼。

卫凛再也忍不住,擡手将她摁进怀里,像是要揉进骨血一般紧紧锢着,脸颊贴着她的发顶,颤声道:“不是。”

“我不会去送死。”

卫凛喉咙微哽,哑着嗓音解释:“我不瞒你,若想做成此事,我大抵要被拘禁一段时日,会吃些苦头,但不会有性命之忧。”

“答应过你要惜命,没有你的允準,我不敢死。”

“般般,信我。”

沈妙舟脑袋抵着他的胸膛,声音哽咽,“你早就想好了。”

“……是。”

明知答案,沈妙舟还是忍不住追问,“为什麽……你为什麽呀?”

沉默一霎,温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萧珉一脉早已坐稳朝廷,要想改换乾坤,这是代价最小的一条路。”

是啊,舅舅他们不必再冒险,天下也不会起兵戈,一切的纷争都将在皇城内彻底平息。

唯一的代价,只有他的安危罢了。

沈妙舟心里满是酸涩,压抑着呜咽,“我要你好好活着。”

“卫澄冰,我要你好好活着。”

“嗯。”卫凛轻笑了一声,手臂收紧,长指在她发间轻轻摩挲,“郡主有命,臣无有不从。”

沈妙舟被他紧紧锢在怀里,清晰感觉到他胸腔的轻轻嗡鸣,仿佛在她心头震颤,带起一丝丝麻痒,却怎麽也抓不住,摸不到,让她心中越发空落。

卫凛擡手去摸她的脸颊,掌心一片湿热。

“不哭了,嗯?”

不知过去多久,沈妙舟点了下头,声音发闷,“嗯。”

她吸了吸鼻子,从卫凛怀里擡起头来,眼睫湿漉漉的,带着些鼻音,问他:“我给你系的佛珠呢?”

卫凛勾唇,擡腕给她看。

瞥见那绳串还好端端地系在他左腕上,沈妙舟这才满意了些,唇角轻翘了一下。

见她情绪已经缓和下来,卫凛反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走进院子,“过来。”

刚刚哭过,沈妙舟脚下虽跟了上去,脑中却还有些发懵,“做什麽?”

卫凛低头看她,双眉微皱,“眼皮哭红了,需得冷敷,否则明日怕是要肿。”

走到院中的那棵桂树前,卫凛擡手,拢起树上干净的落雪,收进掌中反複搓了几下。

“般般,闭眼。”

沈妙舟听话照做。

卫凛将化过雪的掌心轻轻按敷到她眼皮上。

眼前霎时落入一片黑暗,清冽的凉意夹着些许湿润的触觉,覆在哭过后微微发热的眼睛上,很舒服。

黑暗中,时间好像被无限地拉长,沈妙舟忽然想起那次偷进卫凛值房,拿金丝笼诓他,他吃了瘪,又团了雪球让她握着。

那时候卫凛还是一副又兇又冷的模样。

谁能想到,后来会变成这样。

沈妙舟忍不住破涕为笑。

忽有夜风从院中穿过,桂树枝桠轻轻颤了颤,细雪簌簌而落。

卫凛也勾了勾唇,擡手拂去沾在她鬓边的碎雪,低声道:“走吧,夜深天寒,送你回屋。”

地上的落雪没有积实,踩上去松松软软,发出咯吱的轻响。

走到廊下,卫凛松开了手,低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回去罢。”

迟迟地,沈妙舟闷声应了下来。

她朝屋门走了两步,忽然又站定,转过头,沖卫凛扬起小下巴。

“三月三,上巳节,你要陪我去祓楔踏青。”

“好。”

“不许失约!”

卫凛轻哂,“不失约。”

一时不知再说些什麽,仿佛一切都不过是徒增难过,沈妙舟咬紧了唇,转身正要推门,听见卫凛在背后唤她:“般般。”

她强压下眼中的热意,回过头,“嗯?”

卫凛看了她一会儿,唇角微勾,笑了,“无事,早些歇息。”

沈妙舟进了屋,院中霎时安静下来,只有冷风呜咽,带着寒意刮过面颊。

卫凛在原地又站了片刻,转身走出驿站。

处理干净祁王在太清观留下的痕迹,时辰已近天明,卫凛回城沐浴洗漱后,去了趟灵泉寺。

知客的比丘尼认得他,没有多问,念了一声佛,比手引他入内。

寺中僧尼在做早课,诵经声声,庄严肃穆。

卫凛径直去了西侧殿。

殿中空无旁人,四角燃着长明灯,光线仍旧晦暗,正位供奉地藏王菩萨,两侧是一排排整齐而列的往生莲位。

摆在右侧角落里的,是一座无名无字的往生牌。

牌位前的香炉中,插着三支烧剩的香根。

沉默一霎,卫凛取了三柱香,在烛台上点燃,立进香炉,而后撩袍在蒲团上跪下,拜了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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