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词(255)

作者:山栀子


她勉强维持着清醒,唇齿僵硬到说话都艰难。

玉海棠冷笑一声:“当然是为了折磨你,我的武功天下人想要,却又不敢要,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承受不了这种非人的严寒。”

她一如往常,那样尖锐刻薄,冷漠无情。

“您是姨母吗?”

忽然听见这样一道嘶哑的声音,玉海棠脸上阴冷的神情骤然一裂,她一下抬眼看向面前的这个姑娘,血珠从她眼睑滴落,弄脏她被乌布舜擦干净的那张脸。

乌青的脉络占据了她整张脸,她不像个人,像是被囚在地狱里的恶鬼,那双眼赤红,耳里也都是血。

哪怕嘴里都是血,她也仍要问:“您是我的……姨母吗?”

玉海棠像是被冰刺炸穿了心脏,她喉咙发紧,眼睑竟然一瞬间不受控地泛起酸意,无论她怎么压也压不下去这股酸胀。

玉海棠抿紧苍白的嘴唇。

蝉蜕天生桀骜,不肯轻易沦为人的附庸,它的疯狂源于它对宿主的厌恶,甚至轻蔑,而输送内力便如同是在人的经脉当中放一把大火。

只有深厚的内力,才能烧起来那把烈火,烧得蝉蜕一时生惧才好,只要它生惧,才算勉强跨过这道生死难关。

对于蝉蜕成虫而言,这把火更需要无比深厚的内力才可以烧得起来。

细柳觉得自己血管都是烫的,她仿佛感觉到那个怪物在她的颈间颤动,像是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烈火给暂时困住了手脚。

与此同时,她脑海里的雾更淡了,一帧一帧的画面纷至沓来,有时是漫天大雪,有时是繁花时节。

有时是在一座草木葱茏的园子里,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将年纪小小的她抱在腿上,给她看一幅图。

她记起来,那座园子叫做茏园,而那幅图上,是明园。

在案角边哭的那个小孩,

她也看清他哭得湿漉漉的那双眼睛。

还有那棵山枇杷树。

她想起来上面刻着她母亲的名字,程芷柳。

一个雪天,她爬上山枇杷树,哭着不肯嫁给父亲好友的儿子,后来她摔下去,砸在那个小孩的身上。

那天,她生病了,发热症。

他一个人在雪地里待了很久,又跑到她的房中,用冰冷的手贴上她滚烫的额头。

如此反覆很多次。

她以为那是作弄,所以很烦他。

可是第二天她退热了,他却没有出现。

她有点不情不愿地问了声父亲。

“你还问呢?你昨日胡闹,秋融那个孩子昨日在外头玩雪,都以为他贪玩,谁也劝不住,哪知道他是为了给你退热,手都冻伤了。”

父亲扶额,有点头疼地说:“你要是好了,就赶紧跟我去陆府看看他去。”

她虽然不喜欢爱哭鬼,可是心中觉得自己毕竟误会了他,多少还有点愧疚,第二天喝了汤药,就跟父亲过去了。

他好像病得比她严重多了,嗓子都咳哑了,见她来了,只是弯起眼睛对她笑了一下,并不说话。

“谁让你给我退热的?”

她有点别别扭扭地挪到床前去,嘟囔着:“我多喝几碗药,也就好了。”

但是,她还真的很讨厌苦苦的汤药。

小孩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双清润明亮的眼睛看着她,抬起手在床沿轻轻一拍,像是请她坐下。

她一点没不好意思,一屁股坐下去,隔了会儿,她有点不自然地道:“我爹说你手冻伤了,伤哪了?”

他抬起来一只冻得肿肿的手。

她看了一眼,发现他手腕内侧一道红痕,还有些肿,因为是冻伤的,他这只手一直不肯放进被子里暖着,那样只会痒得厉害。

她歪着脑袋看了那道红痕片刻,说:“好像月亮啊。”

一道绯红的弯月。

尘封的记忆如同被这一场绵延炽盛的大火熔断了枷锁,汹涌而来,不断充盈在她的脑海,刺痛她的头皮。

那些作为周盈时的,又或是作为细柳的,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割裂着她的记忆,她记起父亲被斩首的那日,侯之敬原本是救走她的人。

但后来,也是这个人将她推到南州的绛阳湖中,要溺死她。

从那以后,她成为了细柳。

有一位山主,还有一位……师父。

“师父说,”

无数记忆纠缠着细柳这颗坏掉的脑子,剧烈的疼痛几乎牵连着她五官都在抽痛,细柳不知不觉,满眼睑的血红都被泪意冲淡:“我……有一个姨母。”

过往记忆尽数蜂拥而至,但很快,细柳感觉到那只怪物在她颈间那块皮肤下焦躁地顺着血脉往上,她的那些记忆就如同它最美味的食物,它撕咬起来,像是要将她好不容易记起来的东西拆吃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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