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词(181)

作者:山栀子
“但这种叶子不好保存,总有一种虫子喜欢吃它,后来我们专养这种虫,给它们吃上好的茶叶,再将它们做成茶来吃,如此非茶之茶,竟也浓郁芳香,常饮则令人神清目明。”

乌布舜将一个银杯递给不远处的那个女子。

她身着群青色的衫裙,鬓边一朵同色的海棠绢花,那样一张脸虽难免留有几分岁月痕迹,却有清霜般的风韵,恍若神妃仙子。

只是她的眉眼太过阴郁,无有一分柔情:“您让舒敖去江州了?”

门外林风料峭,吹动她臂弯间雪白的披帛。

乌布舜没有反驳,只是微微一笑:“芷絮,你半辈子都被绑在程家这艘破船上,从来也没有机会跟随平野去我苗地看一眼,平野生前不爱酒,只爱这一碗虫茶,可惜他临终没有机会喝上一碗,你今日就权当是借此茶,替他思乡,如何?”

只是因为听见一个人的名字,玉海棠原本冷厉的眉目有一瞬皲裂,她的目光落在乌布舜手中的银杯,良久,她一抬手,披帛飞出,揽过乌布舜手中银杯,披帛收回的刹那,银杯稳稳落在她手中,滴水未洒。

玉海棠端杯轻抿一口,浓郁的茶香盈满唇齿,这样的味道竟然有一分熟悉,她愣了片刻,想起那个人从前腰间总挂着一个葫芦,她以为是酒,但其实不是。

“我们苗人不信奉天神,只信奉人力,你看我族人被前朝外族赶入深山,看似深陷绝境,却又偏偏找到了一种救命的茶叶,茶叶被虫食,我们便食虫,人总是可以在看似无解的逆境当中走出一条道去,”乌布舜一边饮茶,一边说道,“哪怕外力再阻挠,只要有心的人他想,他就一定不会罢手。”

他抬起脸来,看向玉海棠:“就像你们当年为了细柳费尽心力找到蝉蜕,那位陆公子找了她七年,哪怕你将细柳变成另外一个人,可皮囊之下,若神魂相亲,他不言放弃,再多迷瘴也不过是欲盖弥彰。”

“所以我才要杀了他。”

玉海棠冷冷道:“只有他死了,这世上就不会有人在记得周盈时这个名字。”

乌布舜却道:“可是芷絮,细柳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或者看着那位陈阁老杀了陆公子?”

“她已被我封住穴道,无论她心里在想什么,都不能遂她的愿了。”

玉海棠说道。

乌布舜叹了口气:“哪怕一个人的容颜可以改变,可她的心性是不会变的,你封住她的穴道,是怕开春后蝉蜕醒来,她暂不动用内力还好,一旦动用内力,蝉蜕狂躁起来便会啃噬她的心脉,到时就谁也保不住她了……”

“可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乌布舜看着她,“她就不是个为了自己就罔顾他人性命的孩子,哪怕你将她当作杀手来养,也还是磨不掉她骨子里的善意。”

玉海棠握着银杯的手一紧。

“这是平野临终前与我说过的话,他要我替他照看他这个徒儿,”乌布舜喉咙有些泛干,“我让舒敖去江州,只是为了保住那个苦命的孩子。”

“但那个孩子,真的肯如你所愿,为了个人之生死而做违心之事吗?”

出了正月,燕京城中下了第一场春雨,天才濛濛亮,城门一开,一驾裹满风尘的马车率先驶入城中,帘子一掀,年约十三四的少女往浮金河桥下望了一眼,那食摊上罩着油布棚,棚中只几个零星散客。

她跳下车去要了一碗热甜汤,那摊主“哎”了一声,抬起头来只见这少女一身蓝布衣裙,身上挂满银饰,一看就不是个汉人。

“再要一屉的包子。”

那少女又添了一句。

“……一屉?姑娘,咱这一屉可有二十多个包子呢!”摊主傻眼。

少女笑了一下,回头望向一旁的马车:“我阿叔比较能吃。”

摊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立春,还冷得很,那赶车的男人却打着赤膊,正从车盖边沿扒拉下来两块风干腊肉。

摊主忙着装包子,少女将一碗热汤端到马车上:“陆公子,趁热喝吧。”

帘内伸来一只骨节修长的手,那少年一身素淡圆领袍,乌发梳髻,大约是一路风尘所致,他的嗓音裹着一分疲惫的哑:“多谢。”

雪花看他接过去,却将躺在一侧的年轻女子扶起来,汤匙碰撞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略吹了吹过烫的甜汤,将汤匙抵在她唇缝。

雪花一愣,原来不是他自己想喝啊。

“雪花,这雨会不会淋坏了啊?”舒敖满心满眼只有他手里的腊肉,“这要怎么带回去给大医吃?”

雪花忍不住想翻白眼,这一路上追杀的人像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她的阿叔却还有心情一路杀一路逃,顺便割两块肉来,晚上烧火熏,白天挂在车盖上风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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