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词(175)

作者:山栀子


此时,陈宗贤看向坐在正中一言不发的陆证,道:“陆阁老,我也以为孙成礼不合适,这人选咱们还需再议。”

“可如今却没有那样多的时间再议了,”

陆证终于开口,他对上陈宗贤的目光,“庆元盐政上的事先处置了一批犯官,如今补上去的官吏也都补得差不多了,肃清地方也是大事,非一个廉洁之人不可,我知道,焘明你与孙成礼本是亲家,在这件事上,你心有避讳也是正常。”

陆证说着,抬手一拱:“咱们是为大燕社稷,为圣上做事,举贤当不避亲,依我来看,此事非孙成礼不可。”

陆证一锤定音。

陈宗贤虽面上不显,下颌却略微紧绷,一双眼睛望着陆证,神情莫测,谁都知道孙成礼是他陈宗贤的亲家,谁也清楚,白苹洲与莲湖洞的水火不容。

孙成礼出身白苹,却被陆证这个莲湖洞首辅推上肃清地方官场的钦差之位,这绝不可能是他陆证摒弃党争而选贤举能。

自大燕立朝之初至今的勋贵已不剩多少,只有在历代帝王上位之际站准了队的世家才有机会绵延至今。

靠着祖上积德,以及自己绝佳的站队直觉,世家勋贵才能得以至今保留一些特殊的待遇,家中子弟若为官,总能比普通人多上几条捷径。

但陆证此番清吏,说要裁撤冗官,什么是冗官?不就是那些混日子拿官俸的世家子弟?

这些日子,世家勋贵已找皇帝哭过几回,但皇帝的病时好时坏,他们也仅有昨日才真正见了皇帝一面,还没说出个所以然,皇帝就又病了。

陆证凭着自己是皇帝的老师,深受皇帝信任而毫不留情,大刀阔斧地进行着他的革新之策。

好像整个大燕至此已无人敢违逆他的意愿。

他斩断那些个世家勋贵的生路,也将自己置身风口浪尖,但与此同时,陈宗贤却不得不被他拉进这风雨里,陈宗贤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应对,可陆证却像是已经为革新而疯魔,不用陈宗贤出手,他先屡次撤职莲湖洞出身的要职官员,补上的,要么是寒门士子,要么是白苹中人。

这样的手段几乎令陈宗贤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此时此刻,他分明嗅到了一分危险。

陆证这么做,遭人恨的就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被他提拔起来的每一个白苹洲人,勋贵根深,乃百足之虫,死犹不僵,何况这些人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去挣回他们的生路,若能不死,谁想死?

可这样的天翻地覆,陆证果真能从中抽身吗?

陈宗贤不由深深地看向那位坐在正中的首辅,在内阁这么多年,他好像从没将陆证看得透彻。

他老了,也疯了。

仗着一个病弱皇帝的信任,陆证已经无法无天了。

“陆阁老!”

冯玉典心中有异,立即浮在脸上,身边一直不说话的蒋牧忽然按住他的手,冯玉典再看陆证那副不容置疑的神情,只得强咽下去。

外头风雪重,这几日冯玉典心中憋闷,再没跟着陆证一块儿走了,陆证出了宫,坐上陆府的马车回去。

天还没黑,一个人便上门来拜访。

他披着雪气,几乎是跟陆证前后脚出的宫门,回去换了身衣裳,这便悄悄来到陆证府上,进了书房便作揖唤:“陆阁老。”

陆证朝他招招手:“子放,来坐。”

来人正是礼部尚书蒋牧,他五十多岁,头发还没见白,在陆证这位耄耋老者面前便更像个小年轻了。

“阁老,您别怨冯秉仪,他不知道您的苦心。”

蒋牧恭谨地坐下,火盆边煨着一壶茉莉花茶,并不用来喝,只是就着热气让人嗅闻茉莉香气。

“如今是他在怨我,”

陆证笑了一下,“我知道他有两个门生在庆元地方上,他们都是好的,在地方上做事也都尽心尽力,而我这回趁着料理庆元盐政的工夫,也将他们给贬了职,秉仪是个直脾气,怨我处事不公也是正常,我却没什么怨他的。”

蒋牧捏着膝上衣料的手一紧,他喉咙干涩:“陆公,我宁愿像秉仪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各处要裁撤冗官,庸官,正是世家勋贵人人自危的时候,他们动不了您,便在桂平挖出您侄孙为官的数条罪状……”

蒋牧说着,抬起脸来,“以往就是陆家各房再仗着您的名声,您也从不对家中之人徇私,怎么这回……您却要我按下来?”

陆证抿了口茶:“我虽子嗣不丰,如今儿子早逝,只剩下一个孙儿秋融,但我那个侄儿有子孙福,经营起那么一大家子,外人看了,我陆家还真是枝繁叶茂,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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