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归彻夜难眠，第二日按惯例汇报早课。述云不在，今长明态度如常。

拜别前，述归无意与父亲对视——那一眼让他心狂跳。

今长明的眼睛太空、太冷。

原来述归以为是温柔，那日后他渐渐明白，不过是不在乎。

再听述云不甘，心境已大变，他只觉母亲可笑可怜——为情所困，可悲可怜。若他成神，必不会为情爱缚住。

……

梦境让述归再回顾那空茫的眼。

如今却属于方恪。

忽然懂了述云的想法——我就在他眼前，为什么他看不见我？

为何他不爱、也不恨我？

爱恨还没算清……他怎能丢下我？

述归心跳不止。

“明日……我会去问仙帝。”明知方不醒只是梦魇，述归还是许诺，也不知是为了平复谁，“我会弄清真相。”

第四十一章

圣殿书斋，秦珩与述归对坐，他只给自己倒茶，把述归当空气。

述归耐性十足，先问上界大事，再问生活起居，放在凡界，倒像个关心皇帝的忠臣。

“书房摆件颇为精巧，可是古族进献？”

秦珩凉凉一笑，“蝴蝶翅膀扇来的。”到底生出烦躁。

“是帝师送的？”

“……”

秦珩恍然大悟——兜了一圈，就是想问方恪！他放下茶碗，“神君，在我原本的世界，你可没这么多话。”

“原本的世界”，简单五个字，述归神色有些僵，但还是追问：“帝尊……还请明言。”

他需要一个答案。

哪怕往后用漫长的时间去后悔、惭愧。

“秦珩早自爆神魂，也没有心魔，你真以为他能复活啊？”仙帝笑，不乏恶意，“我也是秦珩，老师从另一个世界带回的秦珩。”

他被方恪宠得很好，残忍都带孩童般的单纯，“至于老师是不是这儿的人……你自己去问喽。”

忽然他面色一紧。

“老师回来了。”秦珩手指一抬，梨花木长柜应声而开，他推搡述归，“快进去！他要知道我告诉你这些，我就完了！”

才让述归去问，等方恪来，他翻脸比翻书快。述归措不及防，就这样倒进柜中，本来正大光明，现在他骑虎难下。

他莫名不敢直面方恪，希望他快离开，谁知秦珩听老师说“检查功课”，居然面露喜色，还想让出自己的椅子。

他只想跟方恪多相处，半点不顾述归死活。

方恪说：“我自己搬。”

椅子就在书柜不远处！

柜上有秦珩布的禁制，述归不放心，再运转藏息术，这一术法他用得炉火纯青，都是逃亡时练出来的。

方恪经过柜子时似乎笑了下。

明明有藏息术，可述归无意识屏住呼吸。

柜中空间狭窄，叫他想起幻境中慎刑司那百年——隔开两人的柜门就像狱中铁栏，只是方恪不再为他而来。

师徒间氛围如此融洽，谁是书斋中多余的人简直不用想。

秦珩快贴上方恪肩膀，问一句，乖巧答一句，述归手背运转灵术、青筋游动，心中滋味不明，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却觉得比幻境牢狱百年难熬。

方恪总算问完，夸了秦珩几句。

述归绷紧的神经一松，思绪便压不住，他想，那些问题连三岁小儿都答得出，有什么好夸的？当初他一夜背下万字剑诀，母父都没夸过他。

而方恪也没夸过他……不，述归无法欺骗自己，其实是夸过的。

竞仙赛无尘派设宴，方恪夸他剑招“讲得很好”，当时眼中有欣慰。他看的是方不醒。

述归自嘲一笑，思及方不醒，眼神复又寂静。

方恪检查完功课，却没离开。

因为秦珩拉住他衣角，请教一个问题：“老师，情劫是什么？”他目光正直，饱含对知识的渴望。“是执迷不悟，再幡然醒悟吗？”

眼神似有若无扫向书柜。

那处并无动静。

“你说的是遇人不淑，不是情劫。”方恪说话很毒，“要照这样理解，建议你先别动情。”

秦珩不服，缠着他问。

多熟悉的场景，方不醒也这样追问过。述归藏身柜中，被迫听方恪娓娓道来——“情劫至少教会你三件事。”

“第一，看清你的爱人，再学会认清其他人。”

比如看清他已死，看清另一个人不是他。

“第二件，置之死地而后生。妄念不死道不生。”

第三件……方恪一顿，才说：“最后，它教会你自爱。”

秦珩说：“老师，我听不懂。”方恪的笑暗藏怀念，“不懂也好。”

述归觉得不对，方恪爱方不醒，但从没胡搅蛮缠，也从未失去尊严，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爱”二字，不是方恪自己的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