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艾俱焚(35)
作者:夏隙
兰旭无言以对,他想说是花时多想了,可是心底巨大的不愿噎得他发不出声——即便是善意的谎言,他也不愿抹去艾爻的存在,可他无可倾诉。
心有芥蒂,讳莫如深,这对花时何尝不是巨大的伤害呢?指责字字如锥,刺得兰旭痛不欲生——这段疼爱花时的织锦,的确参入了思念艾爻的纱线,既是不可或缺,又是锦上添花,但不代表他对花时的关怀,不是尽出真心。
但他不能说,不能辩解,不能反驳。
在艾爻和花时之间,这一次,他还是选择了艾爻。
“既然兰某的照顾是给花举人增添了负担,那么兰某理当归还一份清净。”
说完,起身离去。
花时愕然,如同猪八戒吃人参果,短暂交锋的胜利果实还没尝出个味道,人参果自个儿拔腿走了。正欲愤怒兰旭字里行间的冷情,还有兰旭龟缩的胆小态度,转念一想,正是踩中了痛脚,兰旭才仓皇而逃。不禁冷笑:这算是想起被他一抛就是十六年的大儿子了吗?
第十章
虽说被花时的敏锐质疑弄得心浮气躁,但兰旭没太多时间伤春悲秋:花时毕竟是个初出茅庐的意气少年,他对会试和殿试的安保提议,大胆新奇,却思虑欠妥;兰旭赞其捷才,但不能百依百从,需得经过更加细致周密的筹划才行。
——这是他阔别朝堂16年来,再次跻身政事,稍有差池,宦途无望,艾松就再无洗清冤屈的一天,艾爻也再无重见天日的一刻。
于是下午,他在礼部值房,又写了两份奏议加强会试和殿试安保的折子,另有一封私人信件,打算通过公主,交给周成庵府上夫人,再由夫人交给周成庵。
晏果被毒害一案,一直没个结论,料想周大人不会好意思私下三推四拒,安保之事或有转机;只是此举难免有得理不饶人之嫌,必定是要得罪周大人一回了。
此外,他还得去见一面许仕康——若他们一路有异常还好,若一路畅通无阻,则事出反常必有妖,基本可以断定,今科风雨欲来,不会太平。
忙完,值房已换过戌牌,天色擦黑,兰旭收起笔墨奏疏,走出礼部大门,牵过马翻身而上。马儿识途,调头正要走,却被拉住了缰绳,向相反的方向扯去。
穿过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繁华街道,经过一片幽秀古艳的内城园林,园林如一展屏障,隔绝喧闹;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园林深处,是一潭清泉,泉水温热甘冽,在城如在野,更显得野趣横生,高情迈俗。
是以,清泉周围衣冠薮泽,聚集着历朝历代的锦绣府邸:星罗棋布,贝联珠贯;曲径通幽,壁垒森严;粉墙如雪,典则俊雅;朱梁画栋,楼阁崔巍。
啼鸟虫鸣相和,衬得冷月寂阒。不多时,兰旭在一条巷口下马,举目而望,巷子笔直幽深,月光下,投身入巷,仿佛少年时光缓缓在两侧寸寸展卷,却又无处不在诉说缺景残墙,物是人非,一股子浸染过时光的斑驳落拓。
在曾经恢宏的艾大将军府的正门前,兰旭牵马伫立,夜风拂过,扰动无数愁丝,近乡情怯,触目悲感。他并没有哀愁许久,转头而望,仅一墙之隔的许大将军府,门梁上拴着两只硕大招摇的灯笼,将冷寂驱散一空,照耀门楣。
兰旭阖目,深深呼吸,缓缓吐出一口气,自认能够应付一切波澜后,上前敲了敲东角门。
很快,角门嘎吱一声开启,门房从门后探出头来,将兰旭从上到下掂量了个遍,见其所著六品官服,方行揖礼,恭敬而疏淡道:“这厢有礼,敢问大人高姓大名,有何贵干?”
兰旭知道在大员满街跑的京城地界儿,自己这六品蚂蚁官,还不能教一品大将军府的门房放在眼里,他打小润浸街头,这点道理还懂,笑模笑样奉上准备好的礼金,道:“劳驾通报许大人,兰姓故人到访,烦请拨冗相见。”
门房不过十来岁,自然不晓得兰旭和许仕康的关系,接过礼金掂了掂,冲着兰旭热情了几分:“您且稍等,小的这就去。”
说罢掩上门,飞也似的跑进去了。
兰旭盯着角门上的一个小坑,思绪放空,不禁莞尔,这个小坑是他弄的,小时候许仕康总是戳摸他,他气不过,就做了个弹弓,躲在对面花丛里守株待兔。可惜许仕康反应奇快,一脚刚踏出来发觉不对,收身掩门,让这扇门替他挡了下来。
如此看来,晏果儿拿弹弓打花时,也算是“家学渊源”了。
想起花时,他又不免升出老父亲心态,有些后悔当时赌一时之气,撒手便走了,也不知这孩子有没有好好吃药,身上还疼不疼,若是任性起来,平安可应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