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艾俱焚(148)

作者:夏隙


小郎中仍在叫嚷,怒气冲冲;兰旭上前打圆场:“爻儿,不得无礼,快来见过救命恩人。”

花时见兰旭没有第一时间扶自己起来,心中委屈,别过脸默不吭声;兰旭舍不得冲他疾言厉色,便转头朝小郎中赔罪。那小郎中记仇得很,将黄牡丹抱得更紧,跟抱着头生儿子似的,气呼呼道:“你懂什么,你儿子死了我能救,它死了你能救吗!”

兰旭抿了抿嘴唇,长揖一礼,说道:“薛神医的恩德,兰某与犬子铭记在心,还望念在犬子大病初愈,神志昏沉,不小心而为之的份儿上,海涵则个。”

花时见不得兰旭伏低做小,使出吃奶的劲儿,挣动起身,正要骨气十足地说“走就走”;兰旭瞥了他一眼,便知他要冒出什么话,马上防微杜渐,疲惫道:“爻儿,别胡闹,这位是京城段大夫的师兄,还不赶快道歉。”

花时挣动的幅度小了些,看着兰旭虚弱强撑的体态,终是不情愿道:“……对不起。”又不信道,“他是段老头的师兄?”

“先进门的是师兄,你不知道吗,”小郎中重重地哼了一声,微带得意道:“要不是看你是我师弟都无能为力的稀罕货,我才不管你们这两个大麻烦呢!”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兰旭岔开话题:“薛神医,药晒好了,还有什么需要效劳的?”

小郎中本不满花时无礼,但架不住兰旭实在知情识趣,做事任劳任怨又麻利伶俐,更何况——

他眼珠子在花时身上转了一圈。这小子身上的药性和毒性,正如师弟所言,一团乱麻积重难返,却又神奇地相互制约,残喘至今不啻奇迹。这么个稀奇病例,实在可遇而不可求,不能因小失大啊。

遂摸了摸毫发无伤的牡丹花瓣,大度道:“算了算了,幸好没真摔碎,不然你们万死难辞其咎,”对兰旭道,“我去把花盆换个地方,你儿子你负责看好,需要什么嘴套狗绳的,及时跟我说。”

花时脸色一黑,张口要吠,忽然眼前场景变换,是兰旭将他抱到了床上,又往他背后垫了两个软枕靠着。

花时讪讪地闭上嘴。药庐里只剩下父子二人,沉默良久,花时略带赌气地道:“你怎么不走了?”

兰旭无奈道:“我敢走吗?”

花时心里应运而生了一丝甜蜜,却口是心非:“有什么不敢的,你走你的,少管我。”

“不许再有下次了,”兰旭道,音量轻小,却掷地有声。

他表现沉静,实则心有余悸,只想把令他胆寒的那一幕掐死、溺死,可那一幕寿比南山,这几日他都不敢睡觉,一闭上眼就是花时将剑尖送进心口的噩梦。

那一刻,他想的是,爻儿死了,他绝不独活。

所幸命不该绝,遇上了采药的薛神医,将他们捡了回去,这才发现爻儿体内沉疴痼疾。薛神医像碰上了稀有草药一般欢天喜地,他的眼睛每亮一分,兰旭的心就下沉一寸,这些时日,薛神医忙着分析毒素,兰旭负责照顾花时,根本来不及休养,伤口发炎了两次,因而朝廷那边,兰旭暂时有心无力,唯有蛰伏待机。

花时到底身体虚弱,兰旭喂了他小半碗粥,便哄他睡了。接下来的几天,花时感觉自己活在天堂,醒来就有兰旭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简直比船上暗会的几次还要舒爽,身体也跟着日新月异地好起来,但他怕好了兰旭又要走,于是每天还得装着念怏怏。

薛神医非常鄙视花时矫揉造作,时常当着兰旭的面对他冷嘲热讽,花时茶里茶气的对兰旭道:“既然薛神医都说我没事了,那我就没事了,耽误人家这么久,真是万分抱歉,我们这就走吧。”

说着掀开被子下地,柔弱无骨地往兰旭怀里倒,兰旭哪还分得清真假,忙回头道:“薛神医,犬子体弱,恐怕还需将养些时日,何况他体内——”

他担心花时得知他自己病入膏肓,会破罐子破摔,便央告薛神医瞒着花时,是故点到为止。薛神医看着抱在一起的俩人,脸上红红白白。

——他妈的,破锅配烂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瞎了才会帮着兰旭抱不平!

小小年纪的薛神医第一次领教到人心叵测,把手上的药碗重重撂桌子上:“以后你儿子的破药你自己煎!”

说罢转身便走。

过了一会儿,兰旭低头看着怀里一脸荡漾的花时,叹了口气:“他走了,还不起来?”

花时心虚道:“人家腿软嘛。”

兰旭默不言语,扶他躺好,摸着他的鬓发,问道:“睡一会儿?”

花时摇摇头,大抵福祸相依,幸福的同时,他又暗自惴惴,鼓噪不安,因为他隐隐察觉到兰旭有些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只是一种感觉,就像前几日燃起篝火的那些干树枝,尽情地燃着,火红的生命为他而生,转成灰黑色,就要为他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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