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艾俱焚(132)

作者:夏隙


而实际上,周成庵所恃更加凶恶。皇上命许仕康搅浑湖州,壮大声势,是为了给他的“君权神授”“天命所归”帮帮场子,证明他是皇权的唯一代表;而周成庵,在这点上和皇上志同道合,闹大了,昭王的子女才能在万众瞩目之下粉墨登场。

因此,湖州之事,必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壮了声势,却给他人做了嫁衣。

说着,兰旭举步便走,没两步,一阵天旋地转,脚步顿挫,身子晃了晃;花时吓了一跳,一把扶住他,连声道:“你怎么了?是哪里伤到了?”

兰旭眼前花花白白,手慢慢抵住额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脸色煞白,唇色惨淡,还不忘先安慰花时,朝他微微一笑:“我没事。”

花时眉毛皱得更深。那箭头如今就在他的袖子里,当然没交给许仕康;为了西域正常出兵,他必须得控制住兰旭,不让他与外界联系,因此找了个合理的谎言,准备将他骗去自己的老巢。

可兰旭刚才差点晕倒,着实让他的心漏了一拍,早知道直接把人砍晕带走好了,免得让自己牵肠挂肚的。

这么想着,他上前一步,背对兰旭,弯腰弓身,说道:“你上来,我背你。”

兰旭道:“不用,我真没事了,走得动。我们快走吧,不能再耽误了。”

花时执拗地弯在他身前:“你不上来我就不让你去。”

兰旭啼笑皆非:“这什么时候了,你还闹?”

“是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逞强?”花时转头看他一眼,“少废话,上来!”

心底一股暖流,悠悠地、绵绵地,流经心间,驶向奇经八脉。兰旭笑意渐深,就在花时耐不住又要转头催促时,背上一暖、一软,双臂松松地环住颈间,萦绕了十六年深夜梦回的气息再次裹住了他。

花时背住兰旭,胸间悸动着奇异和满足——以另一种姿态,窝进父亲的怀里,就如同十六年里,他一直渴望的那样,把这条道路走成天荒地老。

耳边传来兰旭信赖的口吻:“不是西陵渡口了是吗?”

“不是了,”花时道,“再也不是了。”

抵达终点前,他享受着渴望已久的爱。

他想把这条道路走成天荒地老,和父亲一步一个脚印走出的天荒地老,但他清楚地知道,永远只是个语气词,没有任何含义。

他的爱,就要脱下画皮,展露仇恨的本貌。

——他很期待。

第四十六章

兰旭安心地伏在花时背上,身心如春天的柳枝般舒展,他深知颠簸中需聚精会神,以免不慎跌落,但久违的,将自己尽数交给另一个人,相信不会受到来自他的伤害,就像风带血土带铁的边关生涯中,那一树明媚的石榴花,苦中有甜,累中有乐。

他环住花时脖颈的手臂紧了紧,爱极花时的熨帖。花时不过少年,却有老成之识见;自己老成,须有少年之襟怀,放下警惕,在疾风骤雨中享受难得一刻的闲适惬意。花时,花开正当时,是大漠中的石榴花,纵然瓣上少雨露,但朝自己微笑时,犹带绿洲的芬芳。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可见的未来里,处处是他。

“我——”

“什么?”风太大,音太小,花时没听清。

“没什么。”

只是我爱你罢了。

搛不上筷子的小事。

花时背着他,避走人群,穿过荒无人烟的郊外小路,神庙前,将兰旭放下。

明月如洗,铺满荒芜。兰旭环视四周,蹙眉道:“许仕康找了这地方?”

花时道:“他就在里面。”

兰旭顿了顿,理智违背情感,在心中翻涌起迟疑,看了眼残破的庙门,再转头看向花时。

月光下,少年华美,一如初见。

在直觉与信任之间,他选择花时。

兰旭伸出手,碰上庙门,却未著力,他预感到了不祥,却又笃定不会成真,仿佛有无形的绳索套在四肢上,推开这扇门,就是落下马鞭的号角,将他五马分尸。

他伫立半晌,花时罕见地没有催他;回过身,兰旭痴痴地看着他,许久说道:“给你的承诺是真心的,我没骗你。”

夏末的夜风自他们中间掠过,已经掺杂了肃杀的秋意。

花时举目回望,涩然一笑:“我也是真心的。”

“好。”

兰旭点头,却半分笑意也挤不出来。事到如今,他必须相信下去。

他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身后,门关。

兰旭回过身,花时跟了进来。

两人相对而立。庙里庙外,乾坤翻转,黑白颠倒。

许仕康若在,涉及密谈,花时不会没眼色地跟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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