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艾俱焚(126)

作者:夏隙


四个盐民正推着镖车收进库仓,其中一位体力不支,跌倒在地,兰旭瞄准机会,立刻上前将人扶到一边,然后一声不吭的顶替上去。

盐民们累得精神麻木,眼神空洞,漠然地机械地,将镖车排进库仓,然后行尸走肉般外走,相互没有半点交流,仿佛他人不存在。兰旭跟在他们后面,故作最后一个出去,实则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后,袖口滑出枪头,刺入镖车上的竹筐,收枪时带出一把白粒粒的盐,灯笼下看不清色泽,兰旭舔了一口,口感苦涩,应该是三等次盐。

胡老板的井盐盐场品质上乘,二等安盐都少,基本是一等梁盐。这批盐多半是私盐了。

兰旭转身如法炮制,连戳了四个筐,却又发现蹊跷——这一筐的盐,色泽与之前有些不同,迎光仔细查看,硕大的结晶颗粒竟透着一层雾蒙蒙的青灰色,在橙黄的火光中,幽幽如水一般——

这是池盐!

兰旭微微瞠目,倒吸一口冷气!

池盐,又名湖盐、青盐,上品池盐色如青玉,次则青灰。关键是,湖州不产池盐,甚至整个大雍都不产池盐,在已知的大陆上,唯有西域的青湖盛产池盐!边境的私盐贩子,以及许仕康军队的私盐贩卖,都是这种盐。

西域。什么样的私盐贩子不就地取材,反而千里迢迢地贩售池盐?林午阳又为什么会帮助运送私贩池盐?!

不怪兰旭一涉及西域就提起心胆,果儿莫名中毒,难说不与此有关。既然无记业密谋造反,那么要起事,就不会仅仅是贩卖私盐而已。

兰旭心念陡转,在这一筐靠底部的部分又戳了一枪,枪头先是穿过砂砾一般,到了一半,却像被什么万分坚硬的东西阻挡住,不能更进一步。兰旭使劲把枪头往前一送,忽地枪头短了一截似的!他赶忙拔出来,定睛一看,竟是被那坚硬的东西顶得枪头卷起!

兰旭的枪头是百炼过的精钢,碰到筐里的硬物,却好似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兰旭顾不得暴露,推倒盐筐开膛破肚,拨开碎石子似的青盐,火光中竟诞出一股逼人的寒气。兰旭大吃一惊,这种寒气,他太熟悉了,不止一次地感受过,不由挖得更快更深,果然在青白的盐粒中,现出一抹明黄。

是一卷黄布,上面写着一段经文,兰旭不了解宗教,不清楚是哪一个教派。那股寒气更清晰了,他心脏怦怦直跳,强镇定住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剥开黄布,里面露出一片如漆的黑色。

兰旭隔着布料托它在掌,屏住呼吸,举到眼前细细打量:这是一枚漆黑的箭簇,精致小巧,纤薄如云,锋刃锐利,削发如泥。这不是普通的箭簇,只因其上浪纹隐隐——

这是龙鳞所铸,与鹤背寒同出一脉的龙鳞!

龙鳞轻巧纤薄,却至刚至坚,水火不侵,唯有极寒之地可淬其身。而且,龙鳞有种特性,一经划伤,伤口永世不愈,必死无疑。除非冰火交替,连绵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方能解其凶性。

历代能工巧匠制造武器,自然越凶越好,况且龙鳞的产量凤毛麟角。因此,唯有帮助摸索出龙鳞冻铸之法的鹤背寒,经过了冰火两重天的试验,失去凶性,成为一把真正意义上的百兵之君。

剑是凶器,剑术是杀戮,但真正决定剑之命运的,是剑客。

去除凶性的龙鳞润泽如玉,生出涟漪般的细鳞纹路,而此枚箭簇平滑如镜,只有浪纹,显然浅浅一刺便可置人于死地。

而龙鳞,现知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产地,就是西域昆仑山脉。

无记业以私盐为幌子,真正要运送的,是西域提供的凶残兵器!此刻已经装箱入库,过几天送进京城——兰旭茅塞顿开:兵器一到,无记业立时起事!!

而且,既然无记业与西域有染,如果兰旭是无记业,必然会拜托西域出兵扰攘,届时大雍内忧外患,硝烟四起,涂炭平民,天下大乱!

可笑吴秋雁口口声声解民于倒悬,却亲手陷民于水火!

兰旭重新包住箭簇,小心地攥在手里——没时间了,先出发的池盐下面也一定是兵器,一旦入京,国祚不稳!而自己捅漏了四个筐,迟早会在最后清点前发现,当务之急是赶紧通知到许仕康,快马加鞭通知各州关卡扣押天马镖局的盐镖,加以搜查,同时令皇宫做好防范,控制住吴秋雁!

兰旭掉头就走,马不停蹄奔向署院衙门。天色微微泛起鱼肚白,早起的湖州百姓一如既往地开门迎客。兰旭浑身脏污,风尘满面,却大步流星,气势汹汹,活似寻仇,到了署院衙门,却是令兰旭意想不到,这里竟被一群白面书郎围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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