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艾俱焚(10)

作者:夏隙


酉时正,花时乘坐公主府派去的马车从容赴宴。兰旭已在二楼雅间等候多时,脑中盘算应付花时的言辞机锋,心中正然凛然地严阵以待。没想到花时规矩方圆,想来是有下人在侧,装模作样了。

兰旭不敢掉以轻心。主宾入座,侍女传菜,兰旭亲自给花时和自己满上一杯酒,道:“承蒙花举人两次援手,犬子才可相安无事,兰某敬你。”

说罢,兰旭一饮而尽;花时盯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像狼盯住猎物,手中转动酒杯;兰旭亮了亮杯底儿,花时仍不饮,酸溜溜道:“对令郎,兰驸马真是掏心掏肺,尽职尽责。”

兰旭愣了愣,对花时微妙的语气有些不解。花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奇怪,嘴角轻扯,找补道:“花某无父无母,不知道被父母疼爱的滋味。乍见兰驸马与丹阳公主对小公子视若珍宝、百般疼宠的样子,不禁感慨,真令人羡慕。”

唏嘘到最后,花时狭长的凤目中似有水波流转。按说穷文富武,且他周身气派不俗,不想竟有这般贫贱出身,可想来不是说谎,只因户籍前情,一查便知。兰旭不免心软——这孩子按照年龄,算得上他的子辈,头脑机敏,武功上佳,可行事诡谲佻达,作风疏狂狡诈,如脱缰野马,难以驾驭,若不加以雕琢,可惜了良才美玉。

惜才之心顿起,然则照此细想下去:贫苦少年偶得鈚奴资助,培养他对大雍的仇恨,潜入朝廷暗下杀手,挑动内乱,一系列举动几乎顺理成章。

兰旭无比希望自己的猜想是错的,爱怜地给花时夹了一筷子菜,说道:“天下父母对孩子的爱都是一样的,令尊令堂如果能看到你今日的成就,一定引以为傲。”说着,话锋一转,“花举人不是中原人吧?”

花时垂眼看了下碗中的红柳烤羊肉,撩起眼皮,凝视着兰旭,一字一句,意有所指道:“我是阳关县黄泥村人。”

兰旭倏然停箸——阳关县、黄泥村。

他终生难忘,又触不可及的村庄,他把小小的艾爻连同谎言一并埋葬的地方。蓦然间,他对花时生出了一股亲近,他多想问问,村子里有没有一个叫“爻儿”的孩子,与花时同龄,说不准,他们还是幼时的玩伴。

但他不能问。只有闭口不提,只有他都忘了,爻儿才绝对安全。

花时紧盯着他,期望在兰旭风平浪静的面容下,看到翻涌的暗流;可是兰旭的停箸就像一闪而过的错觉,除了上天,没人能捕捉到他刹那的失神。

兰旭泰然道:“你官话讲得很好。”

花时捏紧了筷子,心中大失所望——他的父亲真的不记得自己了,不记得他的“爻儿”了。荒漠黄沙般的沉郁冷漠卷土重来,花时自嘲而笑,将碗中羊肉塞进嘴里,换上刻薄的面具,回道:“若好,你就听不出来我是边关的了。”

兰旭习惯了花时出言不逊,继续问:“如何入了武行?”

“父母过世后,我举目无亲,四处流浪,跟着一个草台班子学了些中原的礼教进退。戏班老板看我是块料子,就教我武生戏。可后来,我腿太长了,武生踢腿,脚尖正中眉心才好看,所以腿不能太长,老板就不要我了,为了口饭,我干脆改投了武行。”

兰旭讶然:“那你正经习武,岂不还没几年?”

“十四那年拜了师父,整五年了。”

兰旭不由对他刮目相看,即便有武生的底子,可那跟正经的功夫比起来,不过是花架子,更不用说,科举不仅考功夫拳脚,还考经行策论。短短五年,就拿下举人之位,这孩子未来不可限量。

——前提是,这孩子行正道,辨是非,明事理,知善恶。否则养虎为患,贻害无穷。

兰旭暗自祈祷是自己多心猜错;不过,如果果儿中毒真是花时所为,背后又确有鈚奴势力作祟,那么——只要花时弃暗投明,兰旭也一定力保于他。

兰旭的微笑真心实意了起来,说道:“短短五年,就有如今的成就,看来你对自己十分严格。”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习武者自然要力拔头筹,片刻不能懈怠。”

“说得好!”

兰旭心花怒放,交口称赞,瞧着花时,怎么看怎么顺眼:年纪轻轻就严于律己,武艺超群,虽说性子狂傲,但年轻人血气方刚,就该有这股子精气神,日后多给他勒勒缰绳就好了,如此良才,绝不可埋没。

回过头想想自己骄纵的儿子,再看看眼前懂事的少年,兰旭心塞不已,只有再劝一杯酒。这回花时很给面子,一饮而尽。乘着澎湃心潮,兰旭趁热打铁,抛出橄榄枝道:“听说你现在住飞虹武馆,武馆人多,场地共用,很不方便,不如来公主府暂住,也好专心备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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