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天庵(48)
陶祝神情一冷,叹口气道:“他已不在了。”
王渺眨了眨眼睛,尴尬地笑了笑,对陶祝道:“老奴唐突了,大人莫怪。”
陶祝看着王渺,宽仁地点了点头道:“多谢公公关心,今日回去,还请体恤我如今的处境,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王渺连连允诺道:“大人放心,如今在宫中,如老奴资历的宫人已没几个了,今日若不是来给探花郎报喜,咱们兴许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见面。大人只要自己不说,往后便可安心养老。日后探花郎在宫中若有用得着老奴的地方,尽管开口,老奴自当尽力。”
陶祝朝王渺施了一礼,“多谢公公。”
王渺话已说完,也不再逗留,叫了等在门外的小太监回宫复命去了。
陶淳见父亲与那宦官相谈甚久,心里早就七上八下的,芸娘也慌得不知所措,生怕出了什么纰漏,影响了儿子的仕途。
陶祝回到正厅,看他们母子二人俱是一副担忧的模样,点头安慰道:“不必担心,淳儿只管准备明日面圣之事。”
“他没认出你吧?你之前日日在宫里,他们这些宦官自然熟悉你们的样貌。”芸娘心神不安地说道:“这可怎么是好呢?要不,咱们到官府把事情说清楚吧?好歹不是咱们的错,让他们去查那拘所的官吏就是了,跟咱们有什么相干?”
“母亲真是糊涂!”陶淳叹道:“父亲从流放地私自返京是大罪,若是真的查问起来,那边的官吏自然免不了追责,难道要将父亲重新遣送回去吗?”
“那,既然那公公能认出来,别人早晚也会知道啊!”芸娘害怕地说道。
“父亲住在寺里,本就与外人接触不多,且邻居亲友与我们家也没什么交往,怎会知道?”陶淳愤然对母亲道。
“那倒是的,你父亲被罢职之后,那些个亲戚对我们更是唯恐避之不及,就算是碰见了也装作没看见,这倒也是好处。”芸娘皱着眉唠叨着,丝毫不顾及陶祝的心情,“可,毕竟是你父亲,总还是会有像今天这样的时候,万一哪次说漏了嘴,岂不是连累咱们一家人?说不定全要流放!”
“母亲!”陶淳气得咬住嘴唇说不出话来。
“这有何难,你让人再写个牌位,供在家里就是了。我以后也不再来家里,淳儿和谦儿若有事,可到寺里找我。外人面前,就叫我叔父好了。”陶祝淡然说道。
“父亲!”陶淳惊讶又委屈地看着陶祝,眼泪一圈圈地打起转来。
芸娘低头咬住嘴唇,半晌才道:“这,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陶祝叹了口气,“有何委屈,你带着孩子撑到如今不易,我能做的,只有保住你们的荣华富贵而已。”
芸娘低头,揩了下湿润的眼角,走出去了。
陶淳气愤不已地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对陶祝道:“父亲,你明明还在,怎么能在家里供奉你的牌位呢?”
陶祝微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这哪里是什么大事,我能回来,看你科考高中,已经很满足了。你母亲这辈子吃苦吃怕了,她已算是不错了,你不要太苛责她。”
“可是父亲,你以后难道就一直住在寺里了吗?”
“我——”陶祝深深地望着儿子,终于把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从你明日上朝觐见圣上开始,就算踏入仕途了。你母亲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以后的迎来送往会很常见,我终究不适合留在你们身边。你以后会有俸禄,应该足够你自立家宅,我想和你商量,用你叔父的积蓄,回去重修山庄。”
陶淳望着父亲,沉默片刻道:“父亲做主便是,原本那些积蓄也是叔父要留给你的。”
陶祝感慨地看着儿子,红着眼睛连连点头。
“父亲,那位老宦官真的认出你了吗?”
“是。”
“你曾和他有什么交情吗?”
“没有。”
“那他为何对你印象如此深刻?”
“因为我曾经无意之中救了他家人性命。”
“你曾有恩于他?”
“不,我只是做了我分内之事。你日后为官,要记得,立身一定要正,不可与人结党营私,不可滥用职权,不可慑于淫威包庇奸邪,不可贪恋权势,在其位必要谋其政,权力越大责任也越重,务必步步小心谨慎,行到无路之处,可以放弃官位,但不能违逆本心和良知……”
朴素的厅堂之中,父子俩温柔地交谈着,陶淳认真地听着父亲的教导,把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刻印在心里。
☆、尾声
陶祝花了两年时间,在原址上复原了山庄。山下镇上的人们觉得新奇,时常有人去看,年龄大的老人都还记得几十年前在那场山火中被焚毁的山庄,都说这家人真不得了,上一代出了个进士,做到封疆大吏,这一代竟更胜一筹,出了个探花郎,看这样子,这官是要世世代代都做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