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天庵(40)
长生叹息一声,低着头语速极慢地说道:“你给我银两,是看重我的画可以作为你结交权贵疏通官路的礼物;送我宅子,却让两个伪装成聋儿的小童时刻监视我;你知道我与陶祝的感情,可还是处心积虑地彻底毁了他。这就是你对我的心么?”
秦牧浑身一颤,原本温和的眼中透出几分恨意,“在你看来,我只是在利用你吗?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画有什么样的价值!我为什么要让你的画与那些市井低俗的东西并列?你的作品比他们的好上千百倍!你的画应该被世人所推崇,应该流传下去,而不是挂在那些普通人家简陋的厅堂之中,慢慢发黄,最终被其他庸俗的东西所代替!你的画就应该被这些懂得什么是精品的高官和皇室视作珍宝,小心地收入私库,好好珍藏,这才是你的画所应有的待遇!”
长生笑了一声,抬眼望着满面恨意的秦牧道:“如此说来,竟是我该对你感激涕零,任你操纵了?”
秦牧看着长生嘲笑的表情,不由得恼怒起来,“你何时对我有过感激?我又何时操纵过你?我花费巨资,日夜监工,逼着那群工匠三个月还原你想要的宅子,可你呢?竟然在那里和陶祝私会!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那种不知羞耻的事!”
长生望着秦牧愤怒扭曲的脸,突然笑出了声,“不知羞耻?你看到了什么?”
秦牧愤怒已极地看着长生戏谑的笑脸,将他推倒按在地上怒道:“你为什么要做那样放荡的事?你可知我当时有多想杀了他?杀了你!”
长生渐渐收敛笑意,“所以你才用那种卑鄙的手段毁了陶祝?”
秦牧瞳孔有些收缩,松开长生恨道:“那是他咎由自取!我不过是随便抛出一条引线,是他自己树敌太多!难道还奢望别人会对他手下留情吗?”
长生冷冷地看着秦牧,“你只是个商人,怎么可能懂他!”
秦牧看着长生讽刺的目光,气得嘴唇发抖:“陶祝究竟有什么好!他把你留在山庄十年孤苦无依,自己却高官厚禄娶妻生子,他何曾顾念过你?”
长生猛咳一阵,对秦牧道:“在你眼里,就只有算计,你对我做的种种,是觉得我有价值,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想把我收为你的藏品,就像你库房中那些数以千计的东西一样!越是好的,稀罕的东西,你越想要私藏!可惜我不是物件,宁死也不会跟你这种蠢人在一起!”
秦牧怒不可遏地揪住长生的领口,“我救了你那么多次,珍惜你的才华,把你当做稀世珍宝,你却如此对我!”
长生吐出一口血,立时觉得脑袋有些晕眩,他抹了一把嘴唇,对秦牧轻蔑地笑道:“我从没让你救过我!”
秦牧看着长生既虚弱又狂妄的模样,恨得咬牙切齿,可他终究还是有所顾忌,没敢再用力,只把他丢在地上,扬长而去。
长生喘着气慢慢挪到床边,许久才平静下来。他倚靠着床头,紧闭双眼,睫毛却颤抖不止,泪水顺着眼角一汩汩滑落下来。“你救了我,也害了我。我们之间的债,这辈子是说不清了。若真是我欠了你的,下辈子还。”长生在心中默念着,强令自己振作起来,他如今不能死,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第二天一早,长生想要离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被秦牧下令软禁了。他没有与那些护卫过多交涉,乖乖回去了房间。
秦牧站在内院门外,一言不发地听着里面的动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肯放手,明明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却还是不能丢下长生任他自生自灭。他长叹一声,吩咐手下和侍女好生看顾长生,自己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叔父
阳春三月,淡紫色的桐花落了满地,空气里丝丝缕缕都是甜腻的味道。
秦牧回来,解了长生的软禁,让人在院子里摆了一桌酒席,两人相对而坐,却又无话可说。第二天,长生一早离开了漫云斋,依旧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淡然面孔,连一句道别都没有。
长生在城中转了几天,终于在西市的卧佛寺寻得一间客房暂住,他一安顿下来,立刻就去了陶祝从前的宅子。
这间宅子比之前看起来更加落魄。长生推门进去的时候,竟连个家丁都没见着。那面有菜色的侍女仿佛每次见到长生都会吓一跳,她慌忙去找芸娘的时候,差点把洗衣服的盆都踢翻了。
芸娘正端着饭碗给小儿子喂饭,看见长生进来,只默默行了个礼,让侍女上茶。
长生看着已经四岁的谦儿翘着小腿坐在高凳上,只会张口要娘亲喂饭,不禁有些厌烦,芸娘却无知无觉,依旧宠溺地把蛋羹一勺勺送到小儿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