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尘珠(94)
作者:花渡渡
这个场景太熟悉,锦画前几日也经历过。
都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一样的……
两个人四只眼,滚烫的泪珠潸然而下。
然而一个包子还没吞到肚子里去,人群中挤进来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盯着少年看了半天,忽然惊讶地嚷嚷:“诶对对对!我果然没认错!他就是花馆里头卖屁股的小倌儿哩!哎哟,你们不知道啊,他的价还不低哩!听说是个红牌!”
人群传来此起彼伏的鄙夷唾弃声,咒骂与嘲笑声涌来,在一句句“活该”声中,少年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专注着吞咽自己的东西。
见言语起不到甚么作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已经开始收集四周的烂菜叶碎石头准备发动攻击,可中间毕竟还有一个人,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
“那谁啊!你装甚么好人呐?卖屁股的贱货有甚么好同情的,你闪不闪开啊?”一妇人朝锦画叫骂。
“不闪开就一块儿扔呗,护着男妓的我看也不是甚么正经人。”
一听有人这么说,众人觉得很有道理,便无所顾忌地朝两人扔石头。
无差别攻击的碎石打在人身上很痛很痛。
“曼曼!”赵景行无法再眼睁睁看着锦画被人连累,冲到锦画身边将人强行拉开,“够了,曼曼!跟哥哥走!”
“哥……”锦画挣扎不过,被赵景行扯进怀里,他几近哀求,“我们救救他好不好?”
湛蓝色的眼含着一汪热泪,像被水泡着的蓝宝石,十分脆弱。
赵景行没有回答,把人钳在臂弯,强行带离风暴之间。
情急之下,踩到了少年捡地上包子的手,硌着碎石,痛入了骨髓,少年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
软乎圆润的包子也被踩成一滩泥,肉馅喷了一地。
锦画漠然看着眼前一切,只觉心在坍塌、陷落。
眼见来拯救自己的活神仙马上就要被人带走,少年几乎下意识地飞扑到锦画脚边,伤痕累累的手紧紧抓住锦画的一方衣角,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哭着哀求:“别……别丢下我——救救我罢……”
锦画一颗心都要碎了,可他被赵景行强行钳着,半点也挣脱不得。
“哥,救救他。”
“哥……求你了……”到了最后,几乎是哀求。
少年肮脏的手将锦画的衣角攥得紧紧的,赵景行一脚将他踢开,少年闷哼一声,内脏震荡的剧痛逼他松开了手。
赵景行毫不留情,带着锦画冲出围攻的人群,是是非非逐渐远去,那些刺耳的唾骂愈发遥远,耳边只余嗡鸣声。
赵景行带着人闯进了最近的一家客栈,抛了锭银子要了间上房,火急火燎地将锦画拉进去,甩在了床上。
“胡闹够了罢!”怒火克制不住,赵景行低吼,“大街上这样闹,不嫌丢人吗?!”
锦画错愕地看着赵景行,良久,惨然一笑,平静道:“哪里丢人了?”
“你真是……”话到了嘴边,又隐隐觉得不能说出口,赵景行深吸口气,微微平复了心绪,“不争这些了。忘记这件事罢,曼曼。哥哥带你出来玩,只想看你开开心心的。”
这事来得突然,赵景行也没想到会半路杀出来一个得了花柳病的人彻底打乱他俩的兴致。
锦画默然不语,望着窗外,不知在想甚么。赵景行放软了语气,道:“好了,哥哥给你道歉,方才语气确实不太好,可你也确实是一点常识也没有,那花柳病传染性极强,一旦染上就无药可救,你还巴巴地贴上去!叫你也不应,想急死人么?”
锦画并无反驳,所有情绪最终只付与一抹无奈的浅笑:“哥哥说得对。”他走到赵景行面前,张开双臂想抱紧他。
谁能料到呢,赵景行退后了一步。
就这么一步,犹如天堑。只一步之遥,锦画知道自己这辈子或许永远都踏不过去了。
“你,”锦画浅浅的笑容僵在嘴角,眼中最后一丝温柔消失不见,只余一片冷冽,“甚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老赵啊。。。唉,好自为之吧你。
第69章 人人诛之
“……我让店家烧了水,曼曼听话,先去洗浴,换身衣裳,洗好了哥哥再好好抱你。”
赵景行始终保持着离他一步的距离,狠下心不去碰他。
得了花柳病的人脏得很,锦画方才离他那么近,还给他递了包子,临走前还被抱住大腿,安全起见,赵景行想着先让他去洗干净,自己也会比较放心一些。
可一切在锦画眼里,自然就变味了。
锦画哑然,语气里泛着一片委屈:“我没碰到他。”
“不论如何,听哥哥的话,快去。”赵景行再三催促。
锦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哥……”良久,他说:“你是嫌他脏,还是嫌我脏?”
“他只是饿了……有甚么错呢。”
“曼曼……”赵景行一时无言以对,颓然唤了他一声,“我没有嫌你脏,你怎么会这么想?”
锦画猛然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说:“如果那个人是我,你还愿意碰我吗?他是娼妓,我也是啊。”
锦画看到他,似乎也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南馆里有太多得了病就被扔掉自生自灭的妓子,他们都无甚姿色,只能接一接贩夫走卒这样的小角色。天底下有钱人少,然平民却数不胜数,他们每日碰到的男人,可比红牌多多了。
他们染病的几率很大,此病药石枉救,一旦染上了,对南馆再没有用处,下场就和今日街上那名少年一模一样。
南馆后头的那道小门,运了太多太多尸体,有被客人失手玩死的;有犯了规矩被南馆活活打死的;更有得病而死的。
锦画知道的,可从前不曾亲眼见到,也无心去想。
如今真真切切见到,心中不免生出浓浓的兔死狐悲之感。
红牌也好,普通妓子也罢,都是男人身下玩物,有甚么差别呢。
锦画看见了他,既难过也害怕,害怕有朝一日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赵景行的冷漠与无动于衷让他愤怒,伤心。
“别说如果,没有如果!哥哥一定努力把曼曼赎出那个活地狱,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们白头到老,绝对不会有这样一天!”
锦画怒极,几乎是破口吼道:“甚么没有如果,乾坤未定未来难测,你凭甚么轻飘飘地说这种话!”
因为赵景行的一句话,他要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和磨难,他根本就不会知道。
“得了花柳病,平常的接触是不会传染的。我在南馆待了这么多年,你认为我见得少吗?我会比你更无知吗?”
“你当花柳病是怎么来的,是那些脑子被精虫吃了,嫖娼成瘾的男人带来的!他们今日去这家嫖,明日去那家,把这要命的病带来带去,可我们做错了甚么,我们难道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赵景行心中极度不是滋味,眼前瘦弱的身躯气得发抖,他生出了浓浓的愧疚感,此时也不管干净与否,只想将他搂在怀里。
可手臂还没碰到他一根汗毛,就被无情地甩开了。
“我求你救他,你却给了他一脚。他只是饿了,我只想喂他吃点东西,不做别的……难道真的就天理难容吗?真就这么丢你赵老板的脸吗?”
“如果不是饿得走投无路,哪个娼妓愿意冒着被石头砸死的风险上街偷包子吃呢?”锦画投来的眼神,像要活剐下他几片肉来,“你们自以为清高,自以为干净,实则冷血自私虚伪薄情寡义!”
与其说是在骂赵景行,其实更多是在控诉街上那群煽风点火的可恶人群。
赵景行沉默无言,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他就无措地伫立在原地,心里阵阵酸楚,吐不出一句斥责话来。
“曼曼。哥哥只是不愿意让你受到他人的伤害,才强行带你走,我没有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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