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尘珠(86)
作者:花渡渡
珠碧饮着茶,翘着二郎腿不动声色地看小九整理新送来的夏衣,那衣裳薄得令人发指,就算穿上三五层,一眼望去还是能把身体瞧个一览无余。
真下流。
珠碧都不好意思让灵鹫瞧见。
草草撇了一眼,就让小九赶紧收好,眼不见心不烦。
好几箱新衣同时间送到霁月轩,小六眉头皱起,趁着自家相公睡觉,得赶紧清点完收起来。
以他的臭脾气,看见这里头的衣裳,又得一脚把这几个箱子给踹散架了。
他晚上还得跳新舞的,可不能出了岔子。
小六蹲在地上从箱内扒拉新衣,清点到最后一件,后头响起脚步声。
小六一个激灵,赶紧把箱子盖起来,扭头一看,锦画正惺忪着睡眼走来,瞧见地上蹲着的小六,做贼似的看着他。
“你一大早地在这捣鼓甚么呢?”
“呃……”小六岔开话题,“怎么这么早就醒啦,昨夜不是很累么?”
“做了个梦,梦醒了,就睡不着了。”锦画走过来,望见地上好些大箱子,一下就知道不是甚么好东西,脸立马冷下来,“打开瞧瞧。”
“……”小六只好依言照做。
一大箱果然都是大红大紫的夏衣,锦画弯腰拾起一件,透过布料清清楚楚看见掌心纹路,显而易见的怒意浮上脸颊,一把丢回箱内。
刚直起腰,正要上脚,小六就猝不及防抱住锦画的腿,冷不丁吓了锦画一跳。
“干嘛!”
“别动脚啦!乖!”小六将那双腿搂得死紧,“不气不气啊!我这就收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锦画渐渐卸了力气,气呼呼道:“收起来又有甚么用,还不是必须穿!”
他从出生起,就讨厌夏天,极其讨厌!
不过今年……
锦画陡然想起赵景行信中所言,忽然就高兴起来:“好啦,不生气了。小六,今日是甚么时候了?”
小六这才放心撒手,道:“四月廿十了,怎么啦?”
锦画低低重复了一遍,嘴角扬起漂亮的笑容:“我饿了,今日想吃阳春面。”
怎么一会儿生气一会高兴啊,小六一头雾水。
啊~不过自家相公笑起来真好看!
可他总是冷着脸,都不爱笑。
他高兴了,小六也高兴,积极应了一声,就雀跃着跑出门去了。
锦画回到床上,掏出床头暗格里的小匣子,又伸手到床底摸了半晌,摸出一把钥匙。
小匣子打开,这回比上次又多了几封信件,锦画扯过被子罩住脑袋,背对着床外,然后如数家珍一般,一封封拆开,重新一字一句地品味。
四月廿十。
还有半个月,就可以见到日思夜想的人了。
锦画念着盼着,掰着指头一天天地数,可怎么越临近五月初五,这时间就越过越慢。
这人罢,一旦有甚么高兴事,旁的事就都不会去计较了。
某日与他的最大冤家珠碧又打了个照面,照例他俩又得你来我往地对损,珠碧深刻贯彻这一传统,上下嘴皮一碰,阴阳怪气地开腔了。
锦画今日却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淡漠地笑了笑,也不反驳,仰着修长的脖颈子扬长而去。
奇了怪了——
珠碧吃惊地回头,小九更是惊讶得下巴磕地,啧啧直摇头:“哇哦,锦画相公中邪啦!”
珠碧往地上啐了一口:“瞧他那副发春样儿!估计又是哪根筋被男人捅歪了,甭搭理他,神经病。”
离五月初五愈来愈近了。
满心期待里还多了几分隐隐的紧张与羞怯感。
这些日子,锦画已经在脑海里假设了无数遍重逢的情景,亦在心底将赵景行的眉眼描摹了无数遍。
越是想念赵景行,接客时就越不自在。
因为心都被他占据,所以被别人抱着做时,羞耻感更重。
好似那偷情的淫妇。
没奈何,锦画只能在接客时紧闭双眼,幻想压着自己的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景行哥哥。
快要到了,就快要到了。
马上就可以见到了。
马上就可以和珠碧一样窝在爱人怀里撒娇。他再不用羡慕别人,珠碧有的,他也会有。
可贼老天,总不遂人愿。
五月初三,离见到赵景行只剩区区两天。
下午,锦画睡得迷迷糊糊时被小六叫醒,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到小六凝重的神色。
“相公,鸨爷叫你去幽庭一趟。”小六有些沉重地说。
一股浓浓的不详感浮上心头。
最后关头了,不会半路插进来甚么事罢。
锦画追问何事,小六却摇摇头,他只接收到这一个信息,别的一概不清楚。
瞌睡虫飞了,在去幽庭的路上,锦画一路惴惴不安。
老天保佑,可千万不要出甚么事啊。
越想,心里越乱,锦画只能不断安慰自己,步伐愈走愈快。
推开幽庭的门,姚天保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抓着大把大把的银票,肥肉堆满的脸上笑开了花。
见到魂不守舍的锦画,更是大喜,连忙站起来将人往里拉:“爹爹的亲亲好儿子哟!来来来,大老远的走累了罢?过来休息一下!”
锦画一头雾水,姚天保从来没有对他这么好过。
而这种突如其来的好,更让锦画害怕。
姚天保将手中厚厚银票在锦画面前挥了挥:“乖儿子真有出息!你看看!”
锦画起了一身的寒毛:“……爹爹这是甚么意思?”
姚天保抱着亲亲宝贝儿子坐到太师椅上,将之揽在怀里一顿狂亲,直到颈项处红肿了才肯罢休。
“哈啊……爹爹……究竟怎么了……”锦画被亲得几乎背过气去,恶心死了。
但他只能忍。
姚天保指着厚厚三摞银票,激动道:“乖儿子,可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钱么?嗯?”见钱眼开的姚天保几乎欣喜若狂,“六万两白银啊!六万两!”
锦画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姚天保平缓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继续说:“有名外地的富商,要包你一个月,今晚就要带你走,爹爹的亲亲好儿子真是出息了!”话音才落,他就忍不住又亲了锦画一口。
南馆一向是没有包一名妓子这么久的规矩的。
架不住那商人实在有钱,按着锦画一夜千两银的报价连给三十天不说,更是再翻一倍,堵住姚天保的嘴。
明日就走,一个月。
锦画如遭雷亟,僵在原地。
不,不会这么倒霉的……
心中尚还有一丝丝小火苗燃着,也许,会是赵景行也说不定呢。
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里,锦画开口问话的语气有些颤抖:“爹爹,那富商姓甚名谁?您知道么……”
最后的希望了。
锦画紧紧抠着袖子,掌心里握出一片湿意。
他静静等待着宣判。
如果不姓赵,姓方也好啊……
可一切,总是事与愿违。
姚天保一句话打破他所有幻想:“姓马,靠海运起家的,是闽州过来的商人,久慕我家锦画的艳名,特地来的哩!”姚天保摸了摸锦画的头,叹了口气,“不过我听那姓马的说是他们一整个商会一起出的钱,好几个商人都喜欢你,这一个月就辛苦你了,等回来,爹爹给你放假!”
姓马的。
不姓赵,连姓方的都不是。
霎时间,心都凉了。
锦画察觉到自己呼吸不畅,颤着声问:“爹爹,一定要今晚走么?可否迟几天?我……”
他还要和赵景行见面,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
他盼了那么久,天天掰指头等过来的。
那么努力地等,明明就只剩下两天了……
一个月啊,等自己再回来,生意匆忙的赵景行还会等自己么?
不可能的……
姚天保听了这话沉下了脸:“迟几天?为甚么?”
锦画又哪里敢与他说。
他始终不语,姚天保将他往外推,冷声道:“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晚上会有人来接你。”姚天保的耐心真是太少了,他完全不能容许手下的妓子对自己的命令有一点点的忤逆甚至迟疑,“锦画,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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