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策(38)

作者:飞白侵霄


他并没注意到跟在他后头的两名少年正窃窃私语着什么。

“你们家的人都这样吗?”

“啊?”

“我以为范将军是个严厉的人……没想到他脾气还挺不错的。”

“……”明玄哭笑不得,似是想到了什么,小声道:“那确实,他一直对你很好……”

宫女进去通传,没过多久便回来复命:“娘娘听到您来了,很是高兴,让您快些进去!”

范胥轻轻叹了一声,眼眸中闪现一丝别样的神色,随即一甩袖进去。

明玄和慕千山紧随其后。

室内拢着炭盆,温暖舒适,将人身上的寒意席卷一空。越走进大殿深处,药材的气味便愈发浓郁。

范胥此次进宫,特意换了便服,没有套上冷硬的铠甲,瞧上去倒是颇为平易近人。众人走进里殿,终于见到了那一位深居宫中,鲜少露面的范皇后。

慕千山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范皇后,对方的长相,或许是因为乃兄的缘故,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美丽,眉眼之间却自然而然有一种英气的感觉,即使苍白的病容也不能掩盖。

皇后的眼睛很像明玄,睫毛纤长,目光温和地落在明玄身上,“你来了。”

随即又抬头,目光定在范胥身上,声音中带了一丝惆怅的慨叹,“好久不见,兄长。这位是……”

明玄身边还立着一名容貌明晰,长相陌生的少年,窄袖领袍身姿笔挺,看装束,不像是侍卫。他年纪不是很大,却长得比同龄人高许多,可以想象长大之后一定是个相当俊美的青年。

她久居深宫,外界有许多消息都传不到这里来。那少年向来的一副冰冷紧绷的神色化开,回答道,“我姓慕,慕千山。”

明玄笑道:“他是广平王府世子,是我的朋友。”

范皇后脸上露出了然之色。尽管常年深居宫中,与外界接触不多,但前些日子的那宗大案,她还是知晓的。

她身体不好,常年多病,别说常驻边疆的范胥,就连住在东宫的明玄,一年也难得见她几回面。明玄见她容色苍白,不由上前了一步,紧挨在她的身边,沉稳脸色难得现出几分依恋,“母后。”

“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喜欢撒娇。”皇后笑着拍了拍明玄的发顶,声音有些感慨,“长这么高了……”

范胥笑道:“不瞒你说,我回京刚见到这小子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慕千山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微笑,但看着面前和乐融融的一幕,旋即垂眸,有些黯然。皇后见状刚要说什么,明玄却也起身,硬生生拽着慕千山的袖子,将他拉了过来,坐到自己身边。

慕千山的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还笑了笑。但明玄能感觉到,他并不像表面显露出来的那般平静。

“母后,舅舅。”

慕千山按住明玄的手腕,刹那间竟然有些惶恐。

但就在这时,皇后将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眼神是对待明玄般如出一辙的温柔。范胥走过来,他显然不甚明白如何安慰他人的情绪,最后拍了拍慕千山的后背。

“两位将军虽然去了,但你可以把我们当做你的家人。”皇后笑吟吟地看着他,心里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想当年我也随兄长上过战场,虽然无缘见到你的父母,但我还是愿意……代替他们好好看顾你的……”

慕千山一怔,心头涌上一股暖流:“我……”

什么是家人?自从他八岁那年,就再没感受过家人的温暖,尔虞我诈的刀光剑影时刻跟随在他的身边,只要不提心防备,便会落得凄惨下场。他没想到皇后会这么说,心里要说不触动,那是假的。

“快答应。”明玄催促。

“嗯……”

明玄眉梢一扬:“你这可是答应了哦。”

沉稳如慕千山,却因这样一点善意而感到惶惑。他问:“为什么?”

范胥沉吟一会。他问:“你知道你父母当年的事吗?”

“我听说过。”慕千山说。

只是那时候他还小,现在对于父母的印象都很模糊了。他甚至不能准确地回忆起他们的面容。

“他们都是很好的将领……”想起当年之事,范胥不由得一声长叹,“他们在边境守了二十年,边境便有了二十年的安定。”范胥想起什么,“你娘是在二十九岁上有的你,当时我还在南疆,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本来我们这一代人,都把你当成接班人,可没想到……”

当年谁都没有想到后来的事情向着一个完全料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关外两族的斩首行动,让大晋失去了北疆的将领。范胥是临危受命,才坐上了现在的位置。

“当年,我本想把你带走。”范胥压低声音说,“……皇上没有同意。”

慕千山目光微滞。

皇上不同意的理由可以有很多种,因为慕千山年纪小,将他留在京城好好养着,也无可厚非并不多么奇怪。但结合自己的遭遇以及慕昭一家得到的利益一看,皇上的态度便显得十分微妙了。

范胥的言外之意很清楚——皇上说不定与前些日子的那桩案子有关。

他可以通过后宫关系拿捏范胥,却不一定能拿捏得住慕千山。

想到这里,一股冷意忽然像电流一般窜上慕千山的脊椎,难道说,自己父母的死……

“我不知道广平王的死是不是和朝中一些人有关,”范胥的目光直直看向慕千山,“但我是真没想到,他们会对你下手……”

慕千山沉默了下来,范胥也不再说话,两人似乎看到了仍然蒙蔽在真相之上的庞大阴影一角,在这共同的阴影之下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寒而栗。

“不说这个了,”范胥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凝滞的气氛,从座下拿出一个包裹着油布的长条匣子,几乎横贯了整个桌面。慕千山的目光不由被吸引到了这个匣子上,伸手去接,只觉得这木匣沉甸甸的。

“这是……”

“这是你的父亲留下来的东西,”范胥接过他的话,慕千山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把沉重的刀,刀锋在匣子开启的瞬间反射出一星寒芒。

刀鞘上的花纹似乎都已经模糊了,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划痕和磨损,这把刀的影子在慕千山眼前微微晃动,令他看得入神。

范胥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笑道:“拿出来看看?”

慕千山点点头。范胥便将刀身抽了出来,也不担心会伤到他,右臂轻轻巧巧地端起这刀,递给了他。

慕千山才接过,手臂就一沉。

……好重。

但这刀在范胥手里,分明显得那样轻,就像一件玩具似的。

他垂下眼睫来,仔仔细细打量这把跟着慕沉上过战场的刀。似乎正是因为这一点,刀身仿若饮过无数人的血,被飞扬的战火淬炼过,澄明得像一片明镜,这明镜中清晰地印出了慕千山自己的眼神。

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明玄也凑过来看,明显很感兴趣。

“它有名字吗?”慕千山抵住刀身,忽然想到什么。

“有,”范胥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叫雪锋。”

他顿了一下,道,“那边有一片空地……你和阿玄先去玩,我和娘娘说几句话。”

明玄点头。虽然不常来,但他对坤宁宫的构造明显比慕千山熟,拉着他从侧道离开了。等到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范胥才转向皇后,眼眸中是深沉的忧虑,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

“小妹,你身体可好?”

“不妨事,”范皇后低下头,搁下银勺,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口,面上是若无其事的笑意,“最近天寒,神思倦怠而已,又不是生了什么绝症。阿玄那孩子是不是在你面前瞎说了?我总觉得你神思不宁。”

“我有点担心……”范胥视线望向窗外,“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你是上过战场的人,什么事情能让你如此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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