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48)
作者:阿哩兔
我听到自己身体里骨头断裂,血肉爆浆的声响,鲜红的血从我的眼睛里流出,巨蟒的芯子扫去我的血泪,张开大嘴,血液从它锋利的獠牙上滴落,硫酸般的涎水滴落在我身上,刮去我的皮肉,带来刺骨难忍的灼痛。
我被绞成一团肮脏破烂的抹布,眼前这条陌生又眼熟的巨蟒口吐人言:“宝贝,”
它的声音和我记忆深处的某道声音重叠在一起:“你喜欢的,到底是谁?”
“!!”
我猝然睁眼,弹坐起来,滚烫的呼吸从我张开的口腔里喷涌而出,急促地缓了几秒,才看清眼前并非是那片看不到头的水域,是我的出租屋。
没有风浪,也没有巨蟒。
我用力地喘息,却仍是觉得氧气不够用,被蛇缠住时的窒息感和痛意还清晰地印在我的感官里。
身上睡衣被冷汗浸透,刺骨寒凉。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做这样的梦了。
从我把它送走之后,每次我一入睡,这般诡谲荒诞的梦就会准时找上门,摄取着我的三魂七魄。
明明它都不在我身边了,却还是阴魂不散地缠着我。
卧室的墙壁已经空无一物,摘下来的照片被我随意堆在墙角,数量之多,积压成一座小山丘。
我下了床,找来一个瓷盆子,照片全部丢进盆里,一张一张地烧。
我没有开灯,屋里被这点橘黄色的火光照亮。
照片一张一张丢进去,我看到上面自己的脸孔变形腐烂,化成一片一片带着余温的灰烬。
小山慢慢变成小土坡,最后被我夷为平地。
手边还剩下最后一张,丢进火里那一秒,我却迟疑了,迟疑了太久太久,面前灰烬里最后一点红色的火星也随之熄灭。
四周陷入幽静的黑暗,我看不到手里的照片,但我知道上面是什么画面。
——是歪歪扭扭的生日帽,是我僵硬死板的表情,是笑颜灿烂的它。
房间里充斥着刺鼻的焦味,我开窗通风,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我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照片。
打火机对准了照片尖利一角,咔哒咔哒,却怎么都打不上火。
可能是打火机太久没用,寿终正寝了。
算了,明天再说吧。
……
明日复明日,所有暂缓到明天再处理的东西,往往都只会越发地拖延下去。
这张照片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每每我想要毁去这张照片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地下不去手。空气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挡着我,阻止着我的动作。
我放弃了。
那张照片被我丢进了床头柜抽屉里,挂上锁,永不见天日。
我自以为毁去这些和它有关的东西就能忘记一切,但我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也是和它牵扯最深的那一件。
是南藜此人本身。
是我。
我活在世上一日,和它的关联就永不会断绝。这间出租屋不再是为我挡风遮雨的庇护之所,而是几近坍塌的危房,我想我也许是时候该从笼子里飞出去了。
原本只是这么想了几次,并没有实施行动,但两个月后突然而来的一条陌生短信,加速了我的搬家进程。
「以为远走高飞我就找不到你了吗!你欠老子的钱一个子儿都别想少!」
熟悉的语气,我都能透过这几个字看到对面那人发这条信息时露出来的狰狞表情。
离开那个小村子这么多年,那个强奸犯居然还没忘记我这个便宜儿子呢。
小时候把我往死了打,别说是零花钱,就连学费都是我自己捡破烂挣来的,他巴不得我早点死,巴不得我不上学,就待在家里当他的佣人,当他泄愤的沙包,现在看我长大了,就敢自称老子了,想从我身上榨取仅存的利用价值,想我供养他?
脸皮可真是厚如城墙。
我早不是当年那个被他用皮带鞭打,也只会蜷缩在地上隐忍不发的窝囊废。
好不容易逃离,好不容易甩脱他,现在没钱了就想着来找我这个冤大头了?让我伺候他?做他的鬼梦!
难为他居然还能得到我的手机号码。
我赏了他两个字:「去死!」
不等我把他手机号拉黑,一通电话就紧跟着打了进来,我想了想,按了接通。
“你敢这么和你老子说话!你等着,别让我找到你,找到你我打死你!”
没有放到耳边,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怒吼斥骂声。
我笑了一声,对着听筒丢给他一句:“你有种就来,死强奸犯,看谁打死谁。”
说完不等他再骂,挂了电话,拉黑,关机,一气呵成。
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了他我的手机号码,我担心再拖下去他迟早会知道我现在的住址。
是非搬不可了。
我看起了房,两天后定了一家,这次我没有省钱,找的是一个安保隐私性上等的公寓楼,进门都要刷脸的那一种。
去到这里,大蜈蚣就很难找到我了。
租金当然比我现在这个出租屋要高上许多。在这儿能住半年的钱,去那里只能住上一个月。
无所谓,反正我手上还有不少攒下来的钱,足够我挥霍一段时间。况且……我也没必要为我的将来做打算,死了钱又带不进棺材里。过一天算一天吧。
找房东确认好了入住时间,签了合同交了钱,我开始一点一点把我出租屋里的东西挪过去。
公寓楼里家具都有,我这屋里的大件垃圾就不用带过去了,只有一些衣物和电脑之类的需要搬,就这点东西也犯不上找搬家公司,我自己也可以。
公寓离我的旧出租屋有一段距离,我从早上一直忙活到下午,才勉勉强强把东西处理干净。
新房子里堆满了纸箱,我坐在地板上,欣赏着我的新狗窝。
同样是一室一厅,这里比我之前那个地方要宽敞多了,阳台也是之前的两倍大。钱花的不算冤枉。
我一件件把箱子里的东西搬出来,收拾好,却忽然发现我还有一样东西没有拿。
床头柜里的那张照片。
……
反正也上了锁,没人会看见的,拿不拿也无所谓。可如果……如果房东重新出租,被下一个租客强行打开呢?打开又怎么样,那个人又不一定会认识上面那两张脸。……万一呢?
鬼使神差,我还是回到了那个老小区。因为着急,这次直接打了车,下了车匆匆忙忙往里走,却在一个转弯口瞥见一个影子时猛地止住了脚步。
我立即藏身在墙角后,探出半个脑袋,远处是两三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还有一个男人,好死不死就堵在我那栋楼前。
“你是来找儿子啊?”
“是啊,我那个没良心的儿子,我劳心劳力把他供养长大,他翅膀硬了出去了就不回来,这些年一个电话都不给我打,铁了心地不管我了!我没办法,只能来找他,我实在想念他啊!”
看不到男人的脸,但这个声音我绝不会听错。没成想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哎呦怎么能这样,长大了就不管亲生父亲了,真是个白眼狼!”
“那你知道你儿子住在哪栋楼吗?我带你去找他。”
“我只知道他住在这个小区,具体哪一栋我也不清楚。我打他电话,他就只会骂我,让我滚,他不想见我……”说到这里,装模作样地抹几滴泪。
围观的大爷大妈义愤填膺,纷纷指责我这个不孝顺的儿子:“怎么可以这样,哪有这样当儿子的!”
男人还在装可怜:“我坐火车坐了三天,一路上就吃了几个苹果,到这儿以为儿子会收留我,没想到会受到这样的待遇……”
“你还没吃饭哪?这么可怜,那你到我家吃几口吧,饭管够。”
男人摇头:“不,我要在这儿等他。”
“等不等得到啊?”有人问。
“等不到我也等啊,谁让我是他爸爸呢。”
我胸腔里怒火翻涌,恨不得当场恶心地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