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36)

作者:阿哩兔


每天洗澡时,它都会和我一起走进浴室,等着我洗完,它好完成它的任务。

今天照旧如此。

浴室水雾弥漫,玻璃窗上水珠滚落,啪嗒滴在地砖上。

我盯着那颗碎裂的水珠,视线移到站在浴缸边的人偶身上。

它垂头观察着我,将我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空气潮湿,它额前发梢上凝了几颗微小的水珠,结成一缕。我转了转眼珠,倏而福至心灵,有了办法。

我哑着嗓音开口:“蹲下来。”

它听话蹲下,我双臂环上它的脖子,凑过去和它接吻,它为了让我能够亲得舒服一些,双膝跪在了地上,一副十分配合我的姿态。

我半睁着眼睛,和它在咫尺间对视。手掌贴在它后脑上,摩挲着它脑后的发丝,手指弧度渐渐往下,一点点移到它耳后,还没等我触碰到那个小小的圆形按钮,就被它铁箍似的手指扣住手腕,动弹不得。

也是,我之前这么干了一次,它上过一次当,现在和我接吻也理所当然保持着警惕心。

我知道它会这样,并不意外。

它抓得我很痛,但我没有挣扎,反而又迎了上去和它亲得更深。它制住了我的双手,大概以为是没了后顾之忧,放松下来,我看到它的眼皮阖上,那双饱含压迫阴翳的眼珠也短暂地消失无踪。——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双臂反绞住它的脖子将它强行拖进浴缸里的时候,它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的。

我脚蹬着浴缸壁沿借力,使上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蟒蛇一般缠紧了它,顷刻间它大半个身体淹进了满缸温水中,水花飞溅,在接触到水面大概两三秒之后,它的动作突然迟钝了一刻,像是短路的机器,扣着我手腕的力道也松了些许。

我抓住这丝来之不易的破绽,立即翻身坐起,啪的一下按下了它耳后的按钮。

滋——

电流声卡顿了几下,它的眼瞳缓缓放大,水流拍打在它脸颊上,淹没了它的口鼻。须臾,它便不动了。

这些动作发生的很快,当我确定自己真的做到之后,才发觉自己竟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张地憋着气,胸腔涨得发痛。

看来它的开关并没有失效,那为什么它上次会突然自己醒来?

这些事情,光靠我自己想是想不明白的,能解答我疑惑的只有那位深山里的人偶师。

我不敢再耽误时间,噌的从浴缸里站起身,水都来不及擦,没有片刻停留地跑进卧室,拿来两根皮带捆住它的手脚,再给它嘴巴里塞了一团毛巾,确保牢固程度之后,我没有把它拉出来,而是就这么让它泡在浴缸里。要不是因为这一缸水,我还没那么容易得手。

它果然怕水,如果能用水把它泡坏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我不是没想过把它直接塞进行李箱去还给人偶师,但是它现在的重量和尺寸,根本不是行李箱能够容纳下的。而且它如今这种存在,要是败露分毫,我实在是有口难言无力辩解,我可不想登上社会性死亡的新闻头条。

勉强安置好它,我换上衣服反锁房门光速离开了家。

我要去赴人偶师的约。

-

连夜买了机票,我飞往七个小时后的蝉溪。

小村子还是我之前来时的模样,一点没变。我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竹林翠海后的那家人偶店。

推开吱呀作响的红木门,昏暗的屋内,柜台后头的男人躺在藤编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张薄毯,正在小睡。

他倒是睡得香。

我上前,哐哐敲了几下柜台,台面上的煤油灯本燃着一点微弱的火光,被我这一敲,火焰剧烈抖了几下,险些熄灭,颤颤悠悠摇了几下,又恢复成微弱的星火。

听到我发出的动静,男人眼皮微动,睁开了眼睛。

不知是错觉还是光线原因,他的眼睛比上次似乎又要浑浊了许多,灰茫茫的,似腐烂的树根。

“你来了。”他见到我并不意外,拿过倚在躺椅扶手上的拐杖站起身,空荡荡的左边裤腿晃了晃。

他今天没有戴假肢。

“比我想象的要快。”

我把眼神从他裤腿上移开,道:“你让我来是……”

他摇摇头,没有听我说话,而是转身进了侧门,冲我一扬下巴示意我跟上:“跟我来吧。”

侧门之内,我又看到了那一屋的玻璃展柜,我眼尖,发现几个上次来没有看到过的,看来在我离开之后,他又做了一些。

绕过林林总总层叠遍布的玻璃展柜,他带我来到里屋入口,掀开厚重的蓝色布帘,面前是一道下行的阶梯。

男人按下墙边开关,昏暗的青白灯光亮起,我走在他身后,周遭只听见我和他交杂错落的脚步声。

楼梯不长,很快走到底,下了楼梯面前豁然开朗,面前是一间很大的屋子,——说是工作间比较准确。因为这里到处堆叠着人偶的四肢以及头颅,都是未加工过的原始模版。

看来人偶师就是在这里造出了那些人偶,包括我身边疯了的那只。

我不明白他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是来让我参观他的工作环境吗?可惜我没什么兴趣。

我颠簸七个小时一路提心吊胆,又没有好好休息,眼底下青黑一片,头疼得快要炸裂,人在难受的时候,向来没什么耐心。

我正要发飙,他领着我来到一处方桌前,指着上面的一个东西让我看。

我下意识望了一眼,这一眼,呼吸顿了顿。

——那是一颗兀自跳动着的心脏。

血色的肉块,青色的血管,和人的很像,但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听过,一颗心脏能在离开人体之后还能继续跳动。

“这是人偶的心脏。”他半垂眼帘,淡淡说道。

一瞬间,我好像猜到了什么,又潜意识觉得这些猜测太过荒谬,竟离奇般的哑口无言。

人偶师没有看我,他指腹轻轻摩擦着心脏上凸起的脉络,像是在碾压,又像是在抚摸。少顷,他道:“所以我把那东西交给你之前,特意嘱咐过你。”

“因为我和你一样,当年做过同样的事。”

第26章 “会很痛。”

什么叫同样的事?难道……

男人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无法停下,上气不接下气,脖颈上青筋暴起。他脸上本就残留不多的血液都被这阵剧烈的咳嗽带走了,浮上一股晕染着死气的青灰。

他往椅子上一坐,喝起了红糖水。

喝了大半杯,他看我站着不动,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我只能坐下。

“我的名字,叫高望,”男人主动自报家门,我这才得知了他的姓名,他靠在椅背上,娓娓道来,“十二年前,我的爱人生病去世,他的骨灰就葬在蝉溪这个小村子里。”

据高望所说,他有一个同性爱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感情深厚,小学到大学都在一起,长大毕业之后,就自然而然地谈起了恋爱。

高望性子安静,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可他的爱人却正好相反,是个活泼开朗离了人群就蔫吧了的小话痨。

——高望是这么形容他的。

“鸣戈很迁就我,毕业之后,什么都依着我,我们约定好要一辈子都在一起。我和他双双出柜,被家里人赶了出来,从此我和他有家不能回,彼此相依为命。”

“日子辛苦平淡,却很幸福,我们还养了一只狗,就在我和他都以为下半生都会这样过下去时,”说到这里他话头停了,很久之后才继续说道,“可是天不遂人愿,好日子还没过多久,我出了意外,没了一条腿,成了个残废。”

“我一度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颓废自残,他没有放弃我,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才重拾对生活的信心。我没法再出去找工作,只能成日待在家里,也就是那个时候,因为无所事事,我学会了制造人偶。鸣戈夸我手艺精湛,我为了帮衬他,在网上售卖这些小玩意儿,补贴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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