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台(22)

作者:燕折雪


华滟却没注意,昂首迈步出了宫门,身后奇墨赶忙背起画轴追着跟上了。

华滟原想着今日骑马去的,但是奇墨劝道:“三……公子,今儿个瞧天色仿佛要下大雨,还是乘马车吧,要稳妥些。不然,太……大少奶奶定会捉了小的去问的。”他苦着一张脸,看起来颇像可怜巴巴的狗儿。

华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行吧,就依你。”

踏上脚凳时,华滟仰头看了看天。只见天宇边际翻滚着浓云,日头不知何时掩入厚重的云层不见了,入目一片铁灰,果然是要下大雨的样子。

只是她今日不过去还一幅画,再便是躲在兰台里看一日的书,便也不以为意。低下了头,俯身钻进了车厢。

奇墨背着画轴,也坐上了车辕。

车夫“吁”一声抖了抖马缰,车轮便缓缓转动了起来,直出宫门,往流霜河方向去了。

却是在半路中就下起了大雨。雷云密布,云层涌动变幻速度极快,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打在马车顶的油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奇墨担忧地问:“三公子,落雨了,可要先避一避?”

华滟挑起车帘推开细竹制的小窗望了一眼,不过片刻功夫,外界就已陷入天昏地暗,阴翳般的雨瀑从天而降,哗啦啦的雨箭瞬间射入了小窗,弹在车壁上,闷响如洗豆声。

华滟沉吟了片刻,将被打湿的袖子捋了上去,啪啦一声关上了窗,转头对奇墨道:“叫车夫快些,先到兰台吧。保不齐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于是伴随着清脆的鞭空声,马车飞一般在雨中疾驰。

快到兰台时,雨声渐渐小了,华滟揽了车帘看,天空晴碧如洗,若不是地面上雨水未干,刚刚那场急雨她都要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了。

华滟摇了摇头,扶着奇墨的手下了马车。车夫自去卸车喂马刷马了。

她站在兰台门口,望着国子监朱红的大门静静地伫立在不远处,忽然道:“还是先去国子监罢。”

奇墨虽吃了一惊,但也依着华滟的话,将那画解下交到她手上,然后小跑着去拉动门环。

侧门上开了一小扇窗,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里面问:“谁?”

奇墨含糊地说了句是来寻同窗的,那看门的老苍头便没有多问,放了门闩让他们进去。

天上又飘落些雨丝。

华滟是第一次来国子监,还有几分新奇。

她不知道白又青具体住在哪,走在浓荫如云的夹道里,遇着一个年轻人背着书袋挟着伞匆匆走过,她便拦下问了句。

那人上下打量了几眼华滟身上的衣料,面色怪异地给她指了个方向。

华滟还来不及多问几句,那人就将伞撑起飞快地走掉了。

她心里有几分怪怪的,但也没有多想,沿着那人指的路一直往前走,不一会儿就看到一片房舍。

这便是国子监学生们的住处了。

所幸这片房舍门口都挂着门牌写着姓氏,奇墨来回跑了几趟,便找到了白又青的住所。

她上前,握手成拳,轻敲了两下。

暗雷滚过天际。亮晶晶的雨水拉成线滴落。小院门口春桂叶片油绿,点点碎金藏于其中。

院内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

“吱呀”一声,有几分破旧的木门打开了。里面的人猝然抬眼,一双幽蓝色的眼睛里,漾着月光似的涟漪。而那眉,那眼,那鼻,那唇,正是华滟手中的画里人转过正脸,走下画卷的模样。眉眼深浓,金昭玉粹。

雨骤然大了。

桂树芳馨混着夏日急雨湿漉漉的气息,声势汹汹地涌入华滟愕然的眼底。

第20章 来是空言去绝踪20

急雨如瀑。

数不尽的千万条银线从天而降,交织成流光泠泠的透明背景,肌肤映在昏沉的天色下,显现出一种别致的光丽。

奇墨先前见着雨下大了,匆忙掉头回去取伞,等他撑着伞慌急地跑过来时,却见自家主子径直站在那破落小院儿门口,寂然不动,滂沱大雨好似都无计奈何了。

奇墨心里奇怪,擎着伞走到华滟身后去,想着给她挡挡雨,一抬头,望见院门里的那个人,当即呆愣在了原地。

若说华滟此前对白又青的画技还有些怀疑,觉得他那冠绝江南的秀雅纤丽的笔触尚可未信,等她今日敲开这扇门,才始知南地风物之不俗。

华滟抬眸,视线穿过雨幕,落在身前器宇不俗的男子身上。

可以看出这一场疾风甚雨,他没有准备,形容颇为狼狈。

一身玄色的燕居服被雨水打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夏日衣衫轻薄,隐约可见胸腹处块垒分明。他的头发并未束起,反而编成了细绺拢在肩后,有几缕垂在胸口,此刻也正一小股一小股地往下淌水。

然而即便是如此仓促的场景下,他竟也镇静自若。只是垂下眼,静静望着这位风雨中的不速之客。

华滟竭力控制自己的视线从他的前胸移开,微微上移,对上他的眼睛。

他显然极其受上天眷顾,身姿俊挺皎如玉树,神采英拔雍容不迫,浑身气度是上京纨绔子中少见的沉毅温静。生得更是俊朗非凡,五官刀凿斧刻般线条利落,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双泛着幽蓝光泽的眼睛乌沉沉的,一眼望去,深不见底。

看到他的真容,华滟立即便明白过来了,他为何要乔装打扮,掩去自己的容貌,恐怕不止是为了遮掩身份。

这样俊美无俦的面容、这样深刻的眉眼、这样美丽的蓝眼睛……无一不彰显着他身上异域外来者的血脉,倘若以真容行走在上京,只怕不出一刻就会被那些大胆的仕女们团团困住,掷果盈车了吧?

华滟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不去管他眼底风起云涌,只是自顾自地仰起一张俏生生的脸来,手上用力推开了破旧的木门,边走边笑问道:“我来寻江南白又青,白兄可在?”

那人神色复杂,静静地望着她如在自家别院般闲庭信步走了几步,外面一个小厮举着伞慌忙跟在后面跑进来为她挡雨,嘴角翕动了片刻,垂下眼睫,终于开口:“他今日不在。”

说完这句话,他脚步一动,要往堂屋走去。

“等等。”

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他脚步一顿。

“齐兄,既然白兄不在,不如我们聊聊?”那声音含着笑意,伴着衣饰上环佩碰撞的悦耳清音,一步、又一步悠游闲哉地自身后靠近。

他僵直了脊背。

檐下雨珠滴落连成线,连绵不绝地从灰色的瓦片上滚下,滚落在陈旧的地板上,积成了一片小小的水潭。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却好似被封印在这具躯壳里,不能动弹。

在这短短的几步里,他的思绪竟不合时宜地飘散开来。周遭万物都是灰暗的,浮漾着湿漉漉的流光,烟气氤氲雨意迷离,是他从不曾见识过的、只在诗书里读到过的世界。

本以为读遍了史书韬略,练熟了武功家学,这世上再没什么可叫他为难的,但此时此刻,他抚上胸口,心跳如鼓擂。为何激动?他不能解。自小人都夸他聪慧,读书习武无一不精,他亦非常清楚自己肩担的责任,从未有过这样的片刻迷茫。

修长的睫羽蝶翅般颤抖着。天地暗沉,那一袭红衣热烈如火,灼伤了他的眼睛。

思绪变幻不过一瞬之间,那含笑的声音已落到了他的身侧。头顶一方伞面倾斜了过来,挡去了大半的雨水。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心跳快速地平复了下来。他微微低头,转身,面上已挂上了他一贯的温煦的笑意。

“不知燕姑娘想聊些什么?”

他在她脸上看到凝固了的惊愕神情。

华滟愣了愣,而后便笑了起来。

也是,难道只许她叫破他的身份,不许他看穿她的伪装吗?

她从奇墨手里接过伞,站上了檐下的台阶,好叫自己能与他平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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