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台(21)

作者:燕折雪


华沁素白的脸颊上浮起一丝绯红:“敢不从命。”

华滟便邀了她一同上了步辇,往月明宫行去。

才进门,奇墨觑得华滟的身影,飞快地钻到了她面前,躬身低声道:“殿下,那画……送来了。”

华滟轻颔首,亦以轻声回他:“我晓得了。去挂在……里罢。”

华沁跟在她身后,隐约听见了几个字眼,她暗自留了个心眼。

晚饭时华滟惦记着那画,又想着要寻个时机将画还回去,便有些心不在焉的。

华沁看出她心有所思,匆匆用过饭后便识趣地寻了个机会告辞了。华滟罕见地没有出言挽留。

华沁一直走到门口,都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脚步不由得顿了顿。

她略加思索,从正殿出来后没有往宫外走去,而是仗着华滟不喜人多,身形掩在一处石灯后躲过了巡视的宫人,蹑手蹑脚地往偏殿走去。她方才悄悄听了,那新来的小太监说,有东西送到了偏殿。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叫华滟长久地在宫外盘桓。

第19章 来是空言去绝踪19

惜香入宫以来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战战兢兢站在主人身前,像个偷儿一样趴在墙角处偷听。

平日里若是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做。

可如今柔蕙郡君恶狠狠地盯着她,仿佛她不照做就会当场啖她的肉喝她的血,她畏怯于贵女的地位,也悚惧于此刻柔蕙郡君的眼神,只好猫着腰躲在窗户底下,寻机探头张望偏殿内的场景。

这般过了几息,殿内始终没有传来什么动静,华沁不耐烦了,伸手捅了捅惜香的腰眼,问:“看到什么了?”

惜香一时没注意,贸然被她这样一捅,当即没有忍住,嘴里溢出细碎的痛呼。

偏殿内侍奉的宫人听到了动静,嘀咕了一声“什么声音”,便往窗边走来了。

惜香吓得连忙蹲在了墙根处。

华沁跟着她的动作也蹲了下来。虽然碍于被发现的恐惧让她没有出言斥责,但是却下了狠手拧着小女使腰侧的软肉。惜香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还是死死咬着唇,没有出声。唇角鲜红的血珠,沿着被咬破的裂口滚落了下来。

好在她们躲得还算严实,偏殿内的宫人从窗户里张望了一圈,疑惑:“难道是野猫?”为着稳妥,便把窗户合拢上 ,只留了一条缝隙透风。

这倒方便了惜香。

她踮着脚尖躲在一扇窗页后,拿眼睛窥着殿内的情况。华沁在她身后不停地催促:“看到什么了?有人来吗?送来的是什么东西?随波有什么话?”

惜香被她催得心慌,又不敢不答,只好时不时小声地回答一两句:“看到濯冰姐姐来了……还有一个小内官……三殿下进门了……三殿下往里面来了……有个不认识的姐姐抱着东西进门了……三殿下指了指那个东西……”

华沁听得急死了,但是她个子比惜香高出一大截,不管是弯腰还是蹲着都很难受,只好叫这个小女使去,惜香只需要稍稍抬一下脚跟就能很方便地听到偏殿里面的动静。

华沁阴沉着脸:“说重点!”

惜香吓得抖了抖,加快了语速:“濯冰姐姐把那个东西挂起来了,看起来好像、好像是一幅画……啊!”她突然小小地惊叫了一声。

“鬼叫什么!”华沁斥道,“你看到什么东西了?”

惜香后退了几步,神色有些慌张地指着窗缝。

华沁看她这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一把将她推开,自己凑了上去,眯起眼睛去看。

这一看之下,她的心脏突兀地跳动了两下,她笑了起来。

偏殿内,华滟仰头细看并排挂在墙上的两幅画。

奇墨在旁解释道:“殿下容禀,这左边的是原本,右边的是缇卫送来的摹本。”

华滟微笑:“办得不错,赏!”

奇墨立刻高兴地谢了赏,脸都红了。

眼前这两幅画,便是原作在此,估计也分辨不出来哪副是真?哪副是假吧?倘若不是缇卫细心,原画只留了画心,摹本则裱了起来,这一打眼望去,还真的会分不清。

华滟愉悦道:“我原以为他们会直接拿明纸描一副线图,没想到竟真能画出一模一样的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奇墨恭敬答道:“听接头的首领大人说,缇卫中有能人妙手,直接从画心揭了一层下来,覆在新纸上,再原样描摹,故而能丝毫不差。”

“神乎其技。”华滟评价。

她后退了几步,站在一个绝佳的观赏位置上,轻轻抬眸。

画上的男子侧首低眉,仿佛下一秒就要微笑着走出画卷。

“原来如此。” 华沁笑道,“她竟是在宫外结识了男人吗?”

惜香惊恐地望着她。

华沁原本娇美的面容扭曲成一团,毫不遮挡的恶意肆无忌惮地释放了出来。

她的自言自语此刻听来竟似谵语:“她怎么能……她怎么敢……出宫去见臭男人!男人有什么好的,此时对你柔情蜜意,转身就能将你推出去挡剑,呵!”

旁人都以为,她尚未足岁便被抱进宫养着了,必然记不清襁褓中的事。

可她记性好!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那血红的一天。上一刻那装作父亲模样的恶魔还满脸疼爱地晃着悠车,母亲轻拍着她的背,她站在小小的悠车里,咿呀着伸出手要抱,但是转瞬之间,情况骤然改变。

血,到处都是血,还有雪亮的刀光剑影,无比轻巧地没入母亲单薄的身体里,然后轻轻一抽,“噗”,带出一蓬血沫,溅到了母亲那碧青色的裙子上——她至今还记着母亲穿上衣裳时含羞带怯的表情——还有她瘦弱的身躯下那惊恐男子的脸上。

“噫嘻!”华沁半是癫狂半是平静地招呼惜香:“起来,回去!”

惜香将头深深地埋在身前,不敢多说。

她们像来时一样,躲过巡视的宫人,悄悄溜出了月明宫。

华滟看了一会儿,便吩咐濯冰将那画收起来,预备明天出宫时交还给白又青。

她不告而别,又顺走了他的画,还不知道白又青会怎样想。

当她取出从兰台借阅的书籍时,凌雪忽然到她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华滟有些惊奇:“柔蕙竟留了一会儿?”

凌雪道:“是。底下人瞧着柔蕙郡君似乎不想叫人发现,便没有去打扰她。柔蕙郡君在偏殿前徘徊了半炷香功夫,便带着宫女离开了。底下人跟了一截,应是回了行香馆。”

华滟想了想:“她定是怪我不常去看她,以为我在宫外寻见了什么可心的事物,今日奇墨禀告的时候没有瞒着她,她估摸不好意思拉下脸来问,故而偷摸着前来瞧我在做什么。”

凌雪道:“只恐怕殿下叫人送来的画也被柔蕙郡君看去了。”

华滟摇了摇头:“无碍。她不认识画中人,不过是一幅画罢了。”顿了顿,她又轻描淡写道:“下回仔细些,今日只是一幅无关紧要的画,倘若明天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事呢?”

凌雪心里一紧,连同殿内众人一同俯身下去:“殿下恕罪。”

华滟翻过一页书,往旁一仰靠在矮榻上看了起来,左手摸了枚浸在冰水里的鲜荔枝,放在红润的唇间咬开了皮,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来。

等那枚汁水丰沛鲜甜甘美的荔枝被华滟吃尽了,她才闲闲地又翻过一页去,然后懒怠地挥了挥手。

顿时,跪了一地的宫人悄无声息地起身退下了,只留了凌雪、濯冰等几个贴身宫人在殿内服侍。

第二日起来装扮后出宫,早已是驾轻就熟。

华滟素来爱石榴,也爱红色,银红朱红杏红橘红水红嫣红,尚衣局最体贴人心,各式各样的红色都被搜罗来送至公主面前供她挑选。

这日她便穿了件银朱绣葡萄藤的窄袖衫子,外罩一件月影白的纱衣,腰束玉带,面庞含笑,眼如秋水,十分的标致。转过身来再微微一笑,竟惹得殿内不少宫女悄悄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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