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道(75)

作者:逐云渡风


岳珥小脸无辜,努力伸手捧住岳期缘的脸捏了捏:“嘿嘿。”

“可能是分剑的原因,她和一般的剑灵不一样。”岳初晓有事来找岳期缘,脚边绕着肥了好多圈的橘猫,“我猜她需要通过成长来具备灵识,不然空有灵力也无法掌握。”

他落脚顿了一下,避免被肥猫绊倒,走过来帮岳期缘脱困:“和凡人小孩子一样。”

只是长得慢多了。

在尔文死后,谁都没有计较过年岁,桃林常青,没人去提及今夕何夕。不知多少日升月落后,选择极力避免“死亡”的岳初晓开始修复自己的魂魄,虽然还未愈合多少,他能支配的灵力也足以让自己长成少年身形。

尽管他察觉自己似乎可以直接调用灵脉中的灵力不必考虑本身修为,但谨慎起见,岳初晓暂时不想去触碰代价。

少年的身量不算高挑,岳期缘恩将仇报,把岳珥放到了他头上。

顿时被揪住头发遮住视觉的岳初晓叹了口气,踹了长兄一脚:“别教坏她。万一带她出去游历时她手下没有轻重,伤到了凡人怎么办?”

岳期缘拒绝承认自己的教育有问题:“她和二米学的,和我没有关系。”

从小到大向来缩着爪子用肉垫撒娇的肥猫猫躯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岳期缘。

“它老了,别栽赃它了。”想说的话其实不是这些,但他决定先为橘猫发声,岳初晓把岳珥抱到地上,哄她自己去玩。

岳期缘蹲下梳理橘猫的蒜瓣毛:“这不还挺胖的吗,哪里老了。”

“毛都白了一层了,岳期缘。”岳初晓沉默片刻,手上添了点灵力捂住它的耳朵,放低声音,“它快死了。”

“……是了,它当时最小,也活的最长。”岳期缘搓着猫毛,垂下双眼吹走那一片絮,看不出神色,“只剩它一个了。”

他抬头,眸光平静:“你说,它一只猫跟着我们,有时候会不会也觉得寂寞呢?”

“没有你的话,它早就冻死在雪夜里了。”岳初晓将被岳珥扯出来的一缕乱发别到耳后,直视他。

“许多年了,有很多机会。它已经长大了,能自己捕猎了。它可以找一处繁华的城镇与同类一起安稳生活,好好享受人间;如果喜欢宁静,也可以在一处山林自由自在,不被拘束在这一小块灵脉间。说到底,是我的私心将它留在身边。”岳期缘比划出一个小小的圆,“我受仙门追捕,每次出山都要提心吊胆,生怕被认出来是那个丧心病狂的恶徒,怕被认出来之后波及到无辜的……你知道的。”

岳期缘叹气:“陪着我这么个人,多累啊。”

天道在制作身外身时许是觉得名号足以,无须长相的震慑,将他的五官捏得相当无害。岳初晓眉眼初长开,尚过于柔和,哪怕肃着神色,带给岳期缘的还不足岳珥压迫感的十分之一。

“你又不是它,你怎么会知道它觉得好与不好?”

岳期缘弯弯眼:“可能不多,但我比他想的还要了解他一点。”

橘猫被吵得烦了,肉垫拍了岳期缘一巴掌,去找不会说话的岳珥寻清静了。

“……你说的不是它,你说的是我。”岳初晓是真的觉得疑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过得不好。”

那双杏眼非常清透,能倒映世界万物,唯独看不见自身。

岳期缘笑了笑,语调轻松:“我记得以前阿文问过你,‘你想要什么’,当时你的回答是‘你不知道’。那么晓晓,你现在知道了吗?”

“这和你觉得我过得不好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岳期缘弹了一下他的额发,举动随意,口吻不容反驳,“你不能因为我被困在这里。”

见这位被自己从山洞带出来的少年还想顶嘴,岳期缘拿出了点长兄的威势,直接捏住他的脸,迫使他转头去看高天与山外:“你自然可以选择留在这里,但这必须是你自己认为最好的选择。”

岳初晓难得带了点怒气,掰开他的手:“我说,我知道。”

他记得尔文问自己这个问题时的笑貌,也记得当时的场景。

拿回失窃荷包后带泪道谢的少女,熙攘的人群,台上婉转的唱腔,以及周身被丝线紧缚、一举一动按照既定戏文被控制的木偶——

——天道说,它不会亲临尘中,所谓仙门所谓凡人都将奉我为标尺,我亦须荡尽邪祟。

回忆中的逍遥唱词与天道刻于位格中的命令骤然重合,岳初晓远望高天群山,他在来到此地的第一天就这么想过,而现在则告知了岳期缘:“我想要斩断枷锁,我会得到我的自由。”

话毕,岳期缘安静良久,方轻笑着拍拍他的头:“好。”

岳初晓并不喜欢被摸头发,但他宽容地揭过这一篇章,引回自己原本来找岳期缘的话题:“岳期缘,你是不是快飞升了?”

“是啊,估计就在这几日了。”岳期缘似乎觉得此事不值一提,满不在乎地应了声,嬉笑着逗他,“按你说的办法好好修炼的。”

意料之内的回答,岳初晓皱了皱眉:“不,至少现在的你不能飞升。”

“怎么?舍不得我?”

“我以为你对自己的情况有数。”岳初晓颇无奈,“心境不稳是过不了飞升劫的。”

岳期缘大惊,故作慌乱,声情并茂:“你一个连自己都看不清的家伙竟然能看穿我?”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我也是。”岳期缘绷不住表情,懒散下来,“我心境很稳啊,一直都没有变过。”

岳初晓问他:“那你做好取代天道的准备了吗?”

“你要听实话吗?”

“骗我没有意义。”

“那好。”岳期缘朝他眨眨眼,“做好了,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岳初晓与他对视,想要确认是自己的判断出错了,岳期缘真的准备好了一切。

“我相信你。”

“嗯。对了,你说我走了之后,阿珥还能记得我吗?”

“说不定,你可以回来看她。”

“那你可要照顾好阿珥。”

“我知道我知道。”

按照他们的策划,这是一次危险的行动。更替天道闻所未闻,哪怕是生而知之的岳初晓,他亦不清楚天道的反抗会激烈到什么程度。

未来不可知,或许胜负在新旧天道相触时即定,或许会有长达百年甚至千年结局难明的对峙……

再之后,他甚至不能确定岳期缘能在法则之下保有身为“自己”的意识。

他们二人唯一都清楚的,是世间衰退的灵气需要追回,灵脉需要修复,众多因果根源的失责天道需要更迭。

除此之外,两人心照不宣:从引虹宗回来后,岳期缘需要一个方式结束当下的处境。

只是岳初晓与兄长对“结束”形式的认知产生了误差。

或者说,岳期缘费心蒙蔽了岳初晓,精心设计了自己的魂消魄灭——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渡不过飞升的问心劫。

师门背弃、道侣为救自己惨死,岳期缘的道心早已破碎在了自引虹复仇归来之日……恐怕更早。

他不能面对自己,却能笑着辞别最后的挂念。

温文被岳珥抱在怀里,她被岳初晓放在一个安全的阵法中沉睡,橘猫陪伴她在家,不会被飞升劫的雷云波及。

岳初晓则握着尔雅站在山崖上,剑锋雪亮的一侧映着汹涌的雷光。

雷光中是岳期缘湮灭的肉身与缓缓溃散的魂魄。

后知后觉,被欺骗的恍惚消散时,他已经从天道的余威中抢走了岳期缘剩余的那些魂魄,在上面用了所有能保护和治愈魂魄的阵法,正在急速下坠。

风声与雷声被早已设下的重重阵法隔绝在外,天空越来越远,沉云却被跳跃的电光照得明亮,亦如白昼。

天与地之间还是太遥远了,不过短短几息,岳期缘的魂魄就碎的不成样子,在岳初晓面前弥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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