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道(20)

作者:逐云渡风


谷场上喧闹安静了一瞬,纪开云忽然感觉手下挣扎的力道一下子松了。

何玉安绯色的视角里,她看着烟花在村人爆发的欢呼声中升起,在黑色的天幕上绽开压过星光的夺目光华。

声浪翻滚,璀璨次第升起消去,硝烟味顺着烟散开,淡在欢乐的空气里。

何玉安无声地看着天空,眼一眨不眨。

除夕宴、大焰火……一切都如她曾想象过的那样进行,是一个圆满的年节。

红色泪珠大颗滚落,滴在地面上,摊开一小滩痕迹。

除了是她清楚知道是虚假的这一点,今夜非常完美。

作者有话说:

神志不清状码字,老是忘记前面写了什么,要经常回去看看。

。。我不会老年痴呆了吧。。

第15章 烟花散去

随着焰火次第绽开,时间流转到循环的末尾。华光在夜幕中镕尽,谷场上的镜林村民保持自己的姿势停滞于一声剑刃嗡鸣。岳初晓掐着点拔出尔雅,朝着将天上最后光芒映向镜林的镜子挥出了早已蓄好的一剑。

振袖出清光,纵使收着灵力,他照样也有一剑破万法之势。

剑光之下镜碎,所有幻境与阵法随着岳初晓收剑消散于无形,露出了三十年后真正的镜林。

灵力荡开的风吹过荒草,被遮蔽的残垣剥蚀不堪,朽烂的物什与随处都有的枯骨散落凌乱。循环的星象终于更迭,弦月拥群星,竟也是一个难得的好晴天。

如二人所愿,炼魂阵随着依附之阵不存而消去。何玉安反抗纪开云的动作完全松弛下去,她双眸失神,清晰感觉到有什么桎梏自己的东西消失了。

纪开云收剑想将她扶起,碰到她时却感到手上微微濡湿。某种最坏的可能浮在心上,他借着月光看清了掌间的新鲜的血液。

何玉安尚未对看不到尽头的折磨结束感到喜悦,心中细密尖锐的痛苦就涌起淹没了她。那几乎让她嘶吼尖叫的疼痛过于鲜明,连身上真正感觉到的疼都慢了半拍才被发觉。

她没能发出声,只是怔怔地望着没有焰火的天空,张了张口说不出任何话,嘴角溢出大股黑色的血,滴到了满是脏污的红衣上。

如小朱蝶恹恹地垂下折断的鳞翅。

纪开云不知所措,丢开岁寒剑扶着何玉安的脊背把她放平,触手小心,生怕折了这细脆的骨头。何玉安任他动作,木然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片有过烟花的天幕。

他摸进袖中寻找可能有用的丹药与符箓,恍然想起已经尽数塞给了岳初晓。忽然肩上搭上一只手,白袍委地,岳初晓借力用尔雅支住身体,蹲下抚上何玉安的腕上经脉。

哪怕只是一触既分,纪开云还是从岳初晓的动作中猜到了那一剑消耗很大,他的体力略有不支。

“来晚了。”岳初晓很快就收回了手,面上闪过茫然,他侧首轻声将结论告诉纪开云,“没有炼魂阵拘着,魂力超越了她魂魄能支撑的极限。”

纪开云一瞬间识海空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想发设法要救下的孩子:“晚了……”

岳初晓凝起灵力,又怕与魂力冲突适得其反,反而加速何玉安魂魄崩溃,犹豫了片刻。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还是引起了何玉安的注意。她眼瞳迟缓,呆呆地在两人间晃过视线,将目光投向岳初晓,辨认他的眉眼。

“神……仙?”何玉安一开口,之前极痛都不出声的原因就明晰了。附着幻象上的漫长时间足以锈蚀她的声带,发出的声音嘶哑难辨。

她对自己的声音毫无自觉,用力地抬手向岳初晓伸去,喃喃地泣诉着:“好疼……好累……”

岳初晓探身握住她的手,垂下眼沉默地看着她。

掌心的小手冰冷,何玉安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不仅是与岳初晓相触的地方有湿滑的液体,她的耳朵、鼻孔和眼睛也都有血淌出。

魂力在她的身体和魂魄混乱碰撞,一点点将何玉安锉碎吹散。

纪开云从岳初晓那拿回药符,他带的不多,不忍地拭去她唇边的血,择出至少能镇痛的丹药塞进了何玉安的嘴里。但是她已经咽不下去了,丹药化在口中只能随血流出。

“好想停下……”小姑娘含糊着。

岳初晓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回她道:“已经停下了。”

闻言,何玉安气息渐弱,眼中却聚了光,她抬高了些声音,带着希冀:“玉宁……弟弟、李姨刘叔……他们、他们怎么样了。”

那一刻,就连肆虐的魂力都仿佛停滞了。

回光返照……岳初晓轻叹一声,反而温柔一笑:“何玉安,噩梦该醒了。”

小姑娘失了魂力,半点察觉不到有极盛的灵力从岳初晓支在地上的尔雅涌起、沿着先前编织过一次的痕迹汇到地上。

只是瞬息,残垣上便重新立起屋舍,白骨隐去,人声再起。

小孩子喊着“姐姐”奔来;李姨刘叔夫妇相依偎着凑过来向何玉安嘘寒问暖,仔细关切着她喊的疼与累;少年人愤愤不平地躲开母亲,一转眼换上笑容朝她丢来一把糖……

何玉安抓着岳初晓的手更紧了。她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动了动唇,一句话出口无声,被血湮没。

她被卡在喉间的话吓了一跳,无措地再次张口,一字一顿,努力重复了一次那句没说出口的话,终于出声。目光从亲友身上收回,她看向岳初晓,又看过纪开云,最后定格在天空中,涣散了清明。

“神仙……谢、谢……新年快……乐。”

她的生息与岳初晓新造的镜林幻影前后消失,呢喃被风吹散,镜林再度归于寂静。

岳初晓拙劣的谎言在三十年清醒的痛苦之前收效甚微,但何玉安选择相信的,大概是小姑娘自己最后的执念罢了。

最后顾忌消失,灵力忽亮,映着岳初晓面无表情的脸。

“岳先生?”纪开云心头一跳,预见不妙当即想要阻止,“魂魄逸散是不可逆的。”

“可逆。”涉及天道规律,哪怕生而知之者并不清楚具体的例子,岳初晓也知道确实存在某种方法,可以在天地间拉回溃散的魂魄。

但予他知识的存在却将有关这个方法的一切从岳初晓识海中抹得干干净净,半点找不到痕迹。

灵力徒劳地试图维持住何玉安的魂魄,最终因为无法承担剧烈的消耗而不得不停止运转。

本就在缓慢崩碎的魂魄失去了牵扯,瞬息就毁尽了。

一个小小灵魂的消散没有什么奇异的景象,只是一阵微风忽然卷过,世上就再也没了镜林一个普通的、名为何玉安的小姑娘。

岳初晓仍握着她的手,疲惫地闭上了眼。

尚在何玉安体内翻涌的魂力失去魂魄后找到了下一个宣泄口,从她的身体里溢出,强烈的灵压瞬间把小姑娘柔弱的身体碾作了飞灰,飘散了。

他手心一空,条件反射地屈指想要抓住些什么,反而被另一只手握住。

纪开云回忆着岳初晓说的“伤势无碍”,心想这可不是他的心中有数。这般消耗灵力,也不知道是他一时冲动不考虑后果,还是选择了信任自己不会趁人之危害他。

在纪开云看不到的地方,岳初晓贴着尔雅剑柄藏着的最后一小团灵力随着前者毫无敌意的动作融回剑柄。岳初晓的想法并不在纪开云的两种设想间,他只是对原本的许多缜密思考算计忽然失了兴趣,带着点赌意选择了放任。

赌纪开云值得信任。

信任相当贵重,需要一个灵力耗尽的自己来检验才知道是否值得交付。

得出的结论是岳初晓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旋即,他再也无法忍耐目睹何玉安灰飞烟灭时忽然从被封印的记忆中挣出的尖锐刺痛,栽倒前模糊地感知到落入一片温暖中。

识海像是被啮咬着,他不明白这种记忆尽失都无法忘怀的痛苦来自何方,加诸碎裂的灵魂上,疼得他丧失了思考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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