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道(19)

作者:逐云渡风


“存在两个‘何玉安’,幻境中的,和附着在上面的本体。炼魂阵依赖何玉安杀死亲友的痛苦执念,要想解阵可以叠加一个幻境,让本体脱离执念。只是需要引走负责守护循环的幻型,才能让本体出现。”岳初晓构想了一个计划,“然后在循环更替的节点同时破除三阵,应该能带出何玉安。”

纪开云早已顺手挥散灵力绘作的图形,只是现在看到的“眼睛”与过往看到的重合,视野边角也渲上了回忆。

他被岳初晓的声音唤回神,像挥散图形那样无形挥去不合时宜出现的回忆,沉吟片刻:“布置幻境……引出幻型需要长时间承受攻击,让我来吧。你的魂魄有伤,不如……”

不如你先休息,将怎么行事全告诉我,让我来做,别伤到自己。

“伤势倒是无碍,何况这毕竟是我参与的因果。”岳初晓摇头否决,他对自己的情况有数,不至于在纪开云面前强撑。而且灵力阵法一道本就是他所擅长的,也谈不上逞能。

这份孽缘他有意无意地掺和上了,三十年兜转回来,岳初晓只是做不到冷眼旁观。

纪开云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只是将之前没给出去的丹药和魂树叶子全塞给了岳初晓。

时间流逝,在镜林虚假循环的星空下,秉着不成功另谋他路、成功更好的态度,两个外来人共同构建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何玉安心里装着事,睡得不算安稳,天不亮就早早醒来。她轻手轻脚地不吵醒弟弟,换好衣服小心翼翼阖上门,快步走向下山的路。

也有早起做除夕布置的村民碰见她,互相交谈打过招呼,各自笑着转回注意到自己要做的事上。

一切无声。

岳初晓站在不知谁家房子的屋顶上,看纪开云朝他比了个手势,跟着何玉安下山,一前一后消失在林间。

他平静地站在这精心挑选的地方,看着村民的一言一行,在心中搭建的场景里模拟他们的反应。袖口随风轻动,指尖灵力淌至地面,以岳初晓为原点,一个阵法缓慢成型,向四周扩散,并且精巧地自然嵌入镜林原有的阵法内。

众生碌碌。

有年纪大的老人带着一帮年纪轻些的点着香收拾谷场,规矩一套一套的,在岳初晓看来繁复而没有意义。

他们崇敬的祖先早归入三途川,不知轮回了几遍。不会因为多点尘埃而怪罪后代,也不会因为今年的香燃的好看而关照他们。

冬日早上的日光不灼眼,人也犯懒,有少年人睡眼惺忪地被母亲揪出门丢去帮忙,嘴里不情不愿地嘟囔着什么,手上还是乖乖接过了工具。

何家的小茅屋被推开了门,小小的何玉宁醒过来没找到姐姐,衣服也没有穿好就跑出来,脸上挂着泪,恰巧撞上了端着馒头来看他的李姨。

岳初晓维持着灵力,安静地看着人间的年节。

直到太阳迫近群山,天色暗去,喧闹骤起。又过了一会,何玉安和上一次循环那样出现在村口。

红衣如朱蝶,随在大人身后欢欢喜喜地扑闪,衣角起落,露出了纪开云望向岳初晓的眼。

岳初晓利落地从高处跳下,落到纪开云面前,白衫不沾尘土,在满是红裳的镜林格外显眼。

要做的事情太过冗杂,岳初晓不露疲倦,点头道:“准备好了。你那边怎么样?”

纪开云知道他花了极大的心神,需要好好休息,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我试了几次,由于动手时位置改变,两个何玉安就会分开,没有时间限制,灵力积攒大概到了半步大乘的修为。虽然脱离幻境的本体没有回应我,但应该是能看到和听到的。”

和设想一样。

岳初晓做好了他的布置,将接下的交给纪开云:“注意安全,需要我帮忙的话叫我就行。”

纪开云心道他连这么一个困在循坏里的十来岁小姑娘都打不过,这前半辈子可以说白活了,要是被他那倒霉师弟知道了,后半辈子还得被他一直嘲笑。

心里想的是一码事,嘴上说的是另外一码,纪开云极力弥补先前崩塌的形象,自持地答应了一声:“好。”

三言两语的交流之后,两人就并肩走向了谷场。

他们的设想解释起来很简单:验证完两个何玉安分离规律后,将本体逼出,消耗掉她的魂力便于之后解开炼魂阵;再更替她经历的幻境,以幻攻幻,破除她的执念与情绪;最终同时解开循环阵法与炼魂阵,还小姑娘一个自由。

在岳初晓再次踏上谷场的那一刻,他埋下的阵法悄然运转,一切发展都和之前没有变化,但纪开云还是留意到了他眼中难掩的倦色,知道这片天地已经易了主,连日升月落都握在岳初晓手中。

纪开云没有急着动手,他耐心地听了第二次何玉安讲的奇遇,依然忍不住暗中腹诽。只是哪怕面上的柔和代替了昨天的警惕,他的手仍然紧紧按着腰间的佩剑岁寒。

剑光出便要必破此局,他要等待最自然改变的时机,才能让何玉安出魇。

小村难得热闹的夜宴上,在李姨中途离席为邻居家的孩子盛年糕、何玉安面上露出惊慌的神色握住刀时,纪开云抽出了岁寒,起手就是杀招,欺身斩下。

何玉安从自己身上浮出,扭头格挡,原本可爱的脸痛苦扭曲,她眼角带着水渍,赤手空拳迎上岁寒的利刃。

在原位,“何玉安”平复下了神情,笑着放下拿不动的刀,半撒娇地央刘叔替她给李姨切块好肉。岳初晓控制着幻境里的刘叔作出反应,运算每个人该干什么飞快消耗着他的心力,但他还是分出了一点心神顾及着纪开云那边。

倘若纪开云撑不住,凭那些魂树叶,自己尚有挥剑的余力。

不过他好像多虑了。哪怕纪开云聊及阵法时说自己主修符道,他背着的剑也并非摆设。约莫是怕符的灵力扰乱岳初晓的阵法,纪开云没有用自己擅长的符,单凭一柄剑步步行招拆招也压住了灵力运用不畅的何玉安,游刃有余,稳占上风。

剑光映着何玉安的脸,她的眼角随时间过去溢出了眼泪,冲淡了眸中的赤色。她大概从剑刃的反光中看见了自己像个野兽一样地胡乱进攻,也看见了她的身后有一场没有因为她被破坏的夜宴。

“何玉安”珍惜地嚼着年糕,一边给弟弟也喂了一口。那个少年人捧着碗从他们边上路过,左右看了看,悄悄把碗里的一整条清炖小溪鱼划拉到了小姑娘的碗里。

“我钓的,还没养瘦,快尝尝。”少年人眉飞色舞,等待“何玉安”的夸奖。

纪开云挽了个剑花,剑刃横拍,压着腹部将何玉安抵到了临时的土灶上,她疯狂挣扎,灵力胡乱外溢,只能沾上他的衣袖,连实际损伤都少之又少。

“何玉安”作为孩子,饭吃完得快,将桌子留给刘叔他们喝酒侃大山的大人后,就自觉乖巧地帮李姨收拾了一部分碗筷,清理了一下狼藉的桌面。

其他孩子叽叽喳喳叫她去放小焰火,“何玉安”迟疑了一下让何玉宁去玩,自己转头捡抹布时被李姨用手肘挡住,推向何玉宁以及其他孩子。

“去玩吧,今天哪里会要你收拾。”李姨笑眯眯,鬓角的绒花在不远处的小焰火映衬下格外艳丽。

何玉安好不容易挣开,又马上被冰凉的剑刃顶住喉咙。细细的血线在夜色里不明显,何玉安自己更是完全没有感觉。

她一直在哭,大概是眼泪流干了,现在顺着脸颊滑落的是殷红的液体,血再次染红了她的视野。

时间过得很快,孩子们本就熬不住夜,风风火火闹了一通后更是累的东倒西歪,一个个倚在自家大人边上围着火塘慢慢煨着番薯作点心。

何玉宁早就撑不住睡着了,“何玉安”抱着他,虽然心疼,还是将他晃醒,毕竟接下来的一年一度的大焰火是这孩子盼了许久的。边上的少年人想偷偷提前点焰火被亲爹逮住,扭送给他娘教育,刘叔在劝说怒火上头的友人,以自己年少干过的类似蠢事将心比心,争取少年被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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