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怨偶的第七年(138)
作者:宁夙
陆寒霄一言不发,半蹲着身把银匙递到宁锦婳唇边,两人对视许久,宁锦婳婆娑着泪眼,看着他凌乱的发鬓和布满红血丝的眼底,哪有半点皇帝的样子?龙袍的衣角落在地上,沾染淡淡的污痕。
她一时心中大恸,低头咬下汤匙。燕窝的温度刚刚好,不凉也不烫嘴,和着咸咸的眼泪一同入喉,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瓷碗见底,陆寒霄又出去一趟,端着一碟点心和一盘香瓜回来。宁锦婳脸上的泪痕还没消,冷不丁道:“你……是不是该上早朝了?”
这个时辰,正是早朝时间。
“你不用管——”话没说完,陆寒霄一顿,改口道:“让马德庸传过话,今天罢朝,休沐一日。”
宁锦婳长时间没有进食,骤然吃下这么多,虽然都是好克化的吃食,腹中依然翻江倒海地闹腾。她悄悄抚摸上肚皮,轻声道:“军国要事,怎可如此儿戏。”
陆寒霄自然地伸臂揽过她,大掌覆上她的手背,替她轻柔按压。
“一天而已,出不了差错,何况……”
他漆黑的双眸盯着她,声音沉沉,“那些远不及你重要。”
宁锦婳:“……”
刚才谁说自己不善言辞?
陆寒霄干脆俯身把她抱起来,放在龙榻上。两人的身体实在太熟悉,不顾主人的意愿紧紧贴在一起。夏日的衣衫薄,他们皮贴着肉,感受彼此的体温。宁锦婳刚往里挪,陆寒霄紧接着贴上来,如此几次,磨的她没脾气。
她恹恹道,“我眯一会儿。”
陆寒霄道:“嗯。”
“……”
方才一番话耗尽了她的情绪,宁锦婳索性闭上眼睛,苍白的小脸衬得眼睫更乌黑浓密,一颤一颤的,显然没有睡着。
“你放心,将军夫人不会有事。”
陆寒霄忽然开口,大掌盖上她的眼睛,说道:“睡吧,我守着你。”
宁锦婳没应生声儿。她现在心里乌泱泱地乱,那些话她憋在心里许久,要不是逼急了,她原本不想说。常言道难得糊涂,三个孩子在这儿,他们注定一生不可分割,活那么明白做什么?
说出去话如覆水难收,想起自己方才那么狼狈,宁锦婳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她最要体面,日后……日后可怎么面对他啊。
她满脑袋胡思乱想,原以为自己睡不着,谁知过了不到一刻钟,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在熟悉的怀抱中陷入黑沉的梦乡。睡着了宁锦婳很乖,睡颜安静而恬淡,陆寒霄伸出手掌,用指腹把她脸颊上的泪痕擦干。
他没有动,黑沉的眸光紧紧盯着她很久,很久。
……
一场闹剧至此结束,没有一个赢家,宁锦婳为争这口气绝水绝食,陆寒霄在外同样吃不下任何东西。连累宁公国、三个孩子跟着担忧,更别提罢朝一日,满朝文武对此颇有微词。
事后想明白了,宁锦婳的心里越发愧疚。她刚戴上那顶凤冠,缀满宝石的九龙八凤璀璨夺目,她只顾欣赏它的华美,却忘记了它那么沉,那么重。
世子妃、镇南王妃、摄政王王妃……这些只是名称的变化,约束不了她,做事依旧我行我素,全凭心意。如今做到后位,才发觉何谓“母仪天下。”
做个好皇后,很难。
宁国公对此很欣慰,笑叹道:“能这么想,说明婳婳长大了。”
宁锦婳看着明显憔悴的父亲,心中更加羞愧,“父亲,我错了,不要再取笑女儿了。”
陆寒霄有错,其实她也有点任性,两人相识十几年,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狗脾气,何苦在他气头上挑衅?她心里明白他舍不得她,闹这一出,何尝不是另一种恃宠而骄?
宁国公继续规劝她,“你既然知错,日后就不要这般鲁莽。你自己当初寻死觅活选的男人,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谁说我后悔了。”
举全国之力精细供养的皇后娘娘,现在宁锦婳面若桃李,说话中气十足,“我就是……欸,父亲,你不懂。”
“我也不想懂。”
宁国公放下茶盏,淡淡道:“为父别无所求,只盼你在宫里好好的,万事无忧。”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宁国公在颐养天年的年纪还在为小女儿操心。他谆谆劝道:“夫妻一体,讲究一个包容体谅,跟枕边人有什么高低可争?互相退一步,一辈子就过去了。怪我之前不曾管教你,把你纵的心野。”
“他是一国之君,不能只耽于情爱之事。对内难免有疏忽,你稍微收敛点性子……”
“好了好了,父亲不要说了。女儿明白!”
这么大岁数还要被父亲训斥,宁锦婳脸上有些挂不住,“我都听他的,再也不闹了!”
“你啊——”听着女儿赌气般的话,宁国公摇头轻叹,说道:“不是要你万事忍让,你放心,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你身后是宁家,为父——”他顿了一下,“为父和你兄长,都是你的底气。”
宁锦婳心里划过一股暖流,只当父亲在安慰她。她封后后,荫及整个宁国公府,宁国公另赐承恩公的爵位,一人两公爵,宁府顿时名声大噪,隐约有当年的势头——可这些都是皇帝给的。
皇帝的偏爱明明白白,没有丝毫隐藏。
她的眼神太露骨,宁国公轻咳一声,脸色有些不自然,说道:“你兄长下个月回京。”
兄长终于回来了?
宁锦婳的脸上刚露出喜色,听宁国公又道:“和西戎的公主一起。”
***
按后宫历来的规矩,妃嫔得家眷探望,不得留人超过晌午。不过现在后宫总共就一个人,宁锦婳身为皇后娘娘,硬把人留到了黄昏。宁国公踏着夕阳的余辉离宫,诺大的坤宁宫顿时变得清冷,宁锦婳把瞒桌子山珍海味巡视一周,最后放下玉箸。
“娘娘,饭菜不合胃口吗?”
抱月俏生生侍立在一旁,经过抱琴日日的耳提面命,终于掰正称呼,称皇后娘娘。
宁锦婳转头问道:“他呢?”
抱月当然明白“他”指的是谁,答道:“马总管来回过话,说圣上今天和诸位大人议事,宿在乾和宫,今晚坤宁宫不必掌灯。”
“哦……还有,圣上特意交代过,说您小子日快到了,莫要贪凉。把今日份的冰酪撤掉,瓜果最好不要用凉水湃。”
一派拳拳爱妻之心,如此体贴,却让宁锦婳一阵烦躁。
那日过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共处一室,又绝非冷落,他每日派人问候叮嘱,自己的行踪日日报备,独独不来见她。
宁锦婳隐约觉得有些东西变了,比如今天的冰酪,他往日直接简单粗暴地撤走,哪里会在意她的想法?更遑论用“最好”这种商量的字眼。太阳简直打西边出来了。
她低眉思索片刻,用手指点了几个菜,“把这些装起来,去乾和宫。”
她原以为陆寒霄在躲她,谁知到乾和宫的时候里面灯火通明,正好赶上几个身穿官袍、顶戴花翎的大臣出来,官衔都不低。宁锦婳停下受过他们的大礼后,对抱月疑惑道:“你看,本宫今日可有什么不妥?”
怎么都奇怪地看着她。
抱月提着宫灯绕宁锦婳转了一圈,她今天穿着一身绯红色绣金凤的宫装,云髻高绾,凤钗的金流苏垂在修长白皙的颈侧,闪闪发亮。其绝世姿容,高贵不似凡间人。
抱月伺候她这么多年,依然会被她的容颜惊叹折服,“皇后娘娘真好看,比天上的仙女娘娘还美呢!”
宁锦婳白了她一眼,“贫嘴,小心本宫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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