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笼【CP完结】(43)
任肆杯心想,自己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成了看家护院之人了?这与重鼓说的可不一样啊。但他不敢多问,怕暴露底细。他不知道这名祁掌事了解多少内幕,如果贸然将“刀”会在今晚刺杀柳伉的事情告诉此人,万一被旁人所知,重鼓这满篇布局就会前功尽弃。
他只好点点头,老老实实地说:“有劳祁掌事安排了。”
柳府的格局与辽公子的府邸类似,院中处处细节都透露出主人的脾性。廊下、窗下、檐下,都能看见精细的人物木雕,描绘天伦之乐或高士对谈之景,线条流畅,画像生动,出自巧匠之手。主屋一半露天,大堂中央供一对太师椅,背后是一扇大理石雪花屏风。大堂的东西墙壁挂有文椒的花鸟图。牌匾上的丹青“慎独”可见遒劲力道,两侧贴一副对联——
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何事待啸歌灌木自悲吟
庭院里摆满了圆桌,桌上放着瓜果点心。早到的客人正在闲聊,若碰到相识的,便起身作揖寒暄。家仆们进进出出,手里捧着餐碟碗具。管事在一旁大声吆喝,让伙计们手脚麻利点。在场的宾客多已上了年纪。任肆杯曾在宫中见过几人,其中的少师邢渺却显得十分年轻。这些士大夫都穿着常服,因此难以推测他们的官级品位。中央那桌已落座的宾客大多面容肃然,不与邻座过多耳语。柳伉端正地坐在座首,正在吩咐管家。
任肆杯在两桌开外坐下,刚好能瞥见主桌的动静。他摸了摸靴筒里藏着的匕首,这是温伯雪留给他防身用的,他希望今晚它不会派上用场。
夜色渐浓,家仆们挑亮灯笼,在院子四周摆上炭炉,又架上屏风,因此即便是暮冬之夜,宴席中的宾客们也不会觉得过于寒冷。任肆杯的邻座与他攀谈起来。此人姓殷,名崇义,字子筠,与任肆杯年龄相仿。殷崇义介绍自己时神采飞扬,说自己去年秋试中了榜,现在在礼部任职,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任肆杯则按照重鼓的那套说辞,与殷崇义道来自己的身份。殷崇义听闻任肆杯是宁琅阁教出的学生,立刻对他高看一眼,要起身行礼。任肆杯连忙止住他,请他回座。殷崇义对宁琅阁十分感兴趣,不停地追问塾中扬名天下的立论驳斥之法。任肆杯以小解为借口,暂时从桌旁抽身。再回来时,他高兴地看到桌上的瓜果已经撤下,代以茭白之类的冷碟。殷崇义正忙着吃饭,顾不上与自己多谈。
一桌宾客约有十人,围坐一圈。三两杯酒下肚后,原来不认识的,也能借着筷箸的交情聊上几句。柳伉是陇川人士,招待客人用的是最高级的八碗八碟:水晶肘、瓦酥、蟹黄、海参……各样菜色让人目不暇接。任肆杯本对食馔颇有研究,若不是在今晚,他可能会更仔细地研究这些精致的菜色。他默默听着殷崇义在一旁喋喋不休地介绍:“……这道花肉焖笋衣的精髓在于取舍。世俗所用的食笋之法变化多端,但可以‘素宜白水,荤用肥猪’一言以蔽之。你看这高汤中只有笋片,但食之有肥荤味道,是因为笋片与五花肉在汤中同煮后,将肉弃之不用,只取笋片。你看,这道菜岂不是对东坡居士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做了一次绝妙的中和么?”殷崇义夹起一片笋,放进嘴里,同时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奇哉!妙哉!”
任肆杯捧起酒杯,极快地往主桌瞥了一眼。一群人围在那儿,等着给柳伉敬酒。柳伉对他们一扬杯,权当是敬了所有人。宾客们纷纷将酒一饮而尽。柳伉的夫人坐在一旁,笑呵呵地看他们互敬。她的儿子抓住她的裙摆,想再吃一碟蘸芝麻粉的糍粑。那孩子看上去只有八九岁,身披华贵的天蚕丝织就的大氅。狐毛领拢住他的脸颊,衬得他的脸盘红扑扑的。任肆杯恍了一下神,好像看见小了几岁的长庚站在那儿。是了,长庚也有这么一件类似的狐毛大氅,但他穿上时,可比这孩子讨喜多了。
任肆杯喂了自己一杯酒。滚烫的酒坠进胃中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伤在身,不能饮酒。算了,只是一杯,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伸手去够另一旁的酸梅汁,还未碰到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碎响。纵然在这喧嚷的夜宴中,也格外清晰。任肆杯循声望去。主桌的一名宾客从席间站了起来。他仰起头,双手抓着自己的喉咙,唇边冒出白沫。两旁的宾客大惊失色,纷纷躲开。那人痛苦地大叫了一声,跌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离得近的女眷尖叫一声,宾客们向那人倒下的地方张望,但堆满菜肴的桌子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柳伉谨慎而机警地向四周张望,似乎在找管事的踪影。在这猝然的一片慌乱间,忽然有一道银光从空中划过,任肆杯只来得及捕捉到那银光的尾梢,但他已预料到它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