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番外(81)
作者:归来山
吴家如今只剩兄长可以主事,需要兄长撑着。
他知道吴信然做过很多坏事,吴信然不是什么好人,野心勃勃,手段狠辣,但他终究是为了吴家。
甚至是为了自己的仕途。
“只这一次,”吴文林还是哀求道,“木朝生,就这一次。”
他一唤对方的名,木朝生便又记起当时吴信然嘲弄般的话语,顿时头疼欲裂,紧紧闭了闭眼。
他感到一股湿意自眼下传来,神志恍惚了一下,后知后觉发现是自己眼睛在流泪。
方一抬眸,吴文林忽地一愣,身旁漠视的季萧未也跟着一怔。
少年那双异瞳明亮又漂亮,却从中滑出一道血痕。
那些不堪的过往和彻骨的很,一时间纷然破开了壁垒,漫无边际地涌入脑海中。
木朝生那一刻只觉得茫然,甚至觉得一阵恶寒,后脊发凉,忽然感到这世间犹如一场荒唐的儿戏,真真假假的东西早已经辨不清了,思及便觉恶心,让他想要躲起来,蜷缩起来,又或者与之一同覆灭。
于是便下意识松了手,一股郁结之气涌上心头,顿时呕出大滩血来。
*
夜里微风起,穿堂而过,行过游廊,拂过枝头,朝生暮死的花尽数凋零,月色下纷然如雨。
行客自月下一过,衣摆一扬,那些已死尽的花瓣又像回光返照一般飘扬起来,之后彻底回归寂静。
季萧未安静穿过后院,他方才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氤氲水汽,半干的白发垂在后背,瞧起来病弱又冷清。
太医院院长还在殿中为木朝生疗愈,白枝玉陪在身侧,他进屋前隔着屏风和烛光隐隐约约看见榻上的人影,一时间喉头发痒,又提出殿门咳了一会儿,吐了淤血才又返回殿中。
白枝玉面色担忧,眼见他进来,又不曾靠近,便起身绕过屏风同他站在稍远处,轻声问:“林回还没消息么?”
那时林回应了请求说回宁城溯药谷找找林若离的遗物,或许还能找到枯骨的解药,但人已离去数月,至今没传回消息。
季萧未摇摇头,喉间血腥气挥之不去,他强行忍着,不曾开口。
白枝玉叹息一声,接着说:“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吴信然?”
那时季萧未在殿外安插了一支暗卫,趁乱给吴信然扣了一个谋乱的名头,将那支暗卫推给了吴家,便将人捉拿下了狱。
倒没想到吴文林突然站出来,说要替他兄长顶罪。
季萧未在诏狱外站了一个时辰,听这与木朝生一般大的、平日只知道玩闹的少年跪在身前请求,说自己带刀剑入宫,又在紫宸殿与木朝生起了冲突,本就是死罪。
无视帝王,又是一罪。
甚至想要将带暗卫入宫的罪名揽到自己头上。
季萧未淡淡道:“你没有指挥吴家暗卫的能力。”
吴文林脸色骤然苍白,只顾着磕头,嘴硬道:“我偷了兄长的信物。”
季萧未便没再说话。
他与吴文林在外待了一个时辰,之后一个人进到狱中见了吴信然,漠然将吴文林先前说的话一一告知对方。
吴信然挣扎着抓着丛棘,目眦欲裂,撕心裂肺道:“那与他无关,他没有能力号召吴家的暗卫,怎可能是他做的!”
“吴二自己已经认罪了,”季萧未冷笑道,“朕看他情义深重,又与小槿儿关系不错,应了他的请求。”
“用他的命换你一命,”季萧未悠悠喊他,“吴爱卿,高兴么?”
之后再没理会吴信然的嘶吼,转身离开了诏狱。
白枝玉道:“他如此在意吴二,此番激怒吴信然,只怕心存报复。”
“需得激一激他,”季萧未轻咳一声,淡淡道,“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是捉不住的,必须叫他露出面来,才好一网打尽。”
他的视线转了转,落在屏风上,又像是穿透了屏风,瞧着榻上尚未苏醒的木朝生。
“枯骨的解药找不到便罢了。”
他如今尚能苟活,只要活到木朝生足够自己站在世人之中,无人轻视和轻待便够了。
木朝生如今将要恢复记忆,或许会厌恶他,便接着这个机会疏远。
木朝生爱得不深,还能抽身,不会为此伤怀。
至于自己,都无所谓的。
他不在意的。
第63章 从未刻意隐瞒
床榻放置在窗下,太医离去时并未将窗户合上。
清晨时起了一阵风,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拂过窗沿,轻飘飘落在木朝生额头。
像一片羽毛轻轻蹭过去,转瞬便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入目还是一片黑暗,之前短暂的光亮像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觉。
木朝生闭了闭眼,感到一股冷冷淡淡的气息靠近了床榻,之后额头被轻轻一碰,捻走了那片花瓣,留下一道浅浅的凉意。
季萧未声音很轻,带着些许沙哑和疲惫,道:“院长刚走不久,近段时日需要覆眼,后几日大约便能见光。”
木朝生唇瓣动了动,本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口一瞬只觉得胸闷反胃。
他急急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几乎难以呼吸。
他想吐,又没什么可吐的,挣扎半晌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正被季萧未抱在怀中。
杯盏放在唇边,等着他张口。
木朝生平息了一下心绪,慢吞吞开了口,说:“离我远一点。”
季萧未没吭气,也没说话,仍然没松手,像是在以沉默表达自己的意愿。
木朝生便知道他的想法了,心觉无力,又觉得可笑。
他失了忆,季萧未便连同白枝玉一起欺骗他,装作自己生来便是白家的孩子,被人宠着长大,从未经历过那些不堪的过往,手上也不曾有过污脏。
他倒真的信以为真,也未曾深思。
被逗弄的时候,像是一条被捉弄的狗,耍得团团转。
这么做有意义么?
“有意义么?”木朝生声音沙哑,怔然问,“你早知晓会有恢复记忆之时,骗我一时一刻,又有什么用?”
终归都是假的,徒增失落罢了。
“想让你开心一些,松快一些。”
季萧未道:“朕与你兄长商议了许久,骗你一时,你开心一时,便是有意义的。”
“……”
木朝生不愿再交谈下去了,他神色疲惫,偏过脑袋,又一次重复道:“离我,远些。”
算不上厌恶或其他,只是如今心绪杂乱,他没精力再去思考自己的情感和状态,只能与这些人尽数远离,以求片刻安宁。
季萧未便松了手起了身,那股浅淡木槿香从木朝生身侧飘过,随着主人的离去渐渐消散在空中。
木朝生长长吐出一口气,木然躺在榻上,片刻后抬了手摸摸自己覆眼的绸缎。
他分不清是绸缎的原因还是自己眼睛的原因,仍然什么都瞧不见。
时至今日已经不再记得光明是什么模样了,也不记得自己眼睛完好时是何种状况。
从记事之日起这个世间好似便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去亲眼看一看,记在心中时常怀念的。
他只记得木家覆灭那夜的大火,记得入宫之后整日整夜年年岁岁沉浮深陷的人间炼狱。
那些害他至此的凶手和尸骨,数不胜数 他已经忘却了大半,甚至当初根本未曾将其记得深刻。
唇瓣一张一合,那些人便间接死于他手中,轻描淡写地翻过篇去。
他做了那么多,分不清对与错,细数不清楚,仅凭着仇恨苟活到如今,季萧未和白枝玉却想以一道谎言将这些都轻轻翻个篇。
他知晓对方用心良苦,可是又该如何才能接受。
如何才能忘却自己从前经历的那些痛苦和折磨。
只是短暂几日的欢愉,如何能抵消。
为何当初不能早些找来,为何没有早一点来救他,为什么要等一切都已经发生过了之后才又将他从炼狱里拽出来。
分明当时已经心存死志,只要死在狱中,那时死了,便能跟着所有的伤痛一起被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