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兆(53)

作者:白芥子


睁眼时觑见晨光下那人沉静面庞,有一瞬间容兆恍惚他们依旧身在那幻境之中,岁月静好。

乌见浒听到声音,自入定中抽离,目光落过来。

无声对视,眼前依稀可见漂浮的晴丝与光晕,再是彼此的影子。

良久,容兆先错开眼,一句话未说,起身,穿衣挽发。

他站在落地大镜前,看镜中自己的脸,面色依旧是白的,一夜放纵,唇色却比平日要浓上不少,颈上一圈印子,遮也遮不住。

乌见浒自后贴过来,揽住他的腰:“早膳想吃什么?”

“不了,不必麻烦,”容兆拒绝,“我回去了。”

“就要走?”

“不走一直留这里?乌宗主还真当我是你灏澜剑宗的人不成?”容兆随口说着,将垂至肩侧的发带拨去脑后。

“我倒是希望,”乌见浒的唇贴过来,在他满是痕迹的颈上碰了碰,“什么时候有下次?”

容兆看向镜中他噙笑的眼,顿了顿,便也笑了:“就想着下一次?”

“不能想?”

“再说吧,”容兆道,“我早说了,你若是有本事进去元巳仙宗,我随时恭候。”

乌见浒侧头看他,容兆便也偏过头,这一次目光直直对上彼此,他的笑里带着真意,确实有如邀请。

“你会给我留门?”

容兆笑着:“出云阁可以,其他地方,得靠你自己了,元巳仙宗的护山法阵又不是摆设。”

乌见浒心下一动,捏着他的脸亲上去。

容兆眼睫轻颤,启唇回应了他。

辰时末,容兆回到住处,手中多出了一枚玉佩——这是传音母玉,昨夜收到的那些传音尽在里头。

他倚榻坐下,阖目养神,随手释出。

听了片刻,却不由敛眉,睁了眼。

恰在这时苍奇来求见,容兆敛回心神,吩咐:“让他进来。”

苍奇进门,上前一步,拱手:“大师兄。”

抬目间,瞥见容兆颈上深浅印记,苍奇一愣,眼神里多出一丝复杂,很快掩去了。

容兆思虑着事情,并未注意到,问他:“有事吗?”

“我让人去临沧宗探了探消息,姜柳人已经没了,死之前也被碾碎了丹田,受了极刑,是否应该告知师尊一声?”

“死了便死了,”容兆漠然道,“众长老先前已将他逐出宗门,他便不再是我们元巳仙宗人,至于师尊那里,我会传信给他,不必操心。”

苍奇点点头,又道:“方才我从萧督守那里过来,他已经将各宗海岛划分的文书发了下去,川溪岛归属了灏澜剑宗,上头加盖了九莲印,是大师兄你改主意了吗?”

容兆抬眼:“你说那份文书上加盖了九莲印?”

“是,我亲眼看过了,的确盖的是九莲印。”

容兆已迅速敛住神色:“无事,是我的意思,川溪岛于我们无用,不必为了这么点小事在仙盟闹得太难看,让让他们便是。”

苍奇便不再问了,在容兆偏头去与妖仆说话时,下意识又看了一眼他颈上那些印子,连耳后也有,密密匝匝,蜿蜒一片。

大师兄不是风流之人,甚至在苍奇印象里,从未见过容兆与谁过从甚密。

他一贯冷情矜傲、目下无尘,苍奇本以为不会有人真正走近他——原来不是。

垂在衣袖下的手无意识握紧,他怔神须臾。

“你回去吧。”容兆目光落回来。

苍奇立刻便低头,容兆道:“这种小事,下次直接传音给我,或者派个人来说便是,不必你亲自过来。”

为免莫华真人找麻烦,他们师兄弟向来不亲睦,苍奇只能应下:“……好。”

见他站着不动,容兆心不在焉地问:“还有事?”

苍奇抿了抿唇角,低下声音:“无事。”

“回去吧。”容兆再次道。

待人离开,他倚着身后软垫闭目半晌,神识传音出去:“乌见浒,你好大的本事。”

乌见浒听着他冷言冷语:“容兆,你来兴师问罪的?”

“你也知道是兴师问罪?”

说是这般说,容兆的语气里却无气怒,他本不在意川溪岛,为的只是弄清乌见浒的目的。

“我道歉。”乌见浒说得毫无诚意,借口也懒得找,反正容兆该听的都听到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容兆问,九莲印他虽随身带着,但加了禁制,除了他别人绝无可能解开。

“你猜。”

容兆心念一动,摊开手,看向掌心间那枚已经淡了的灏澜剑宗宗主印,明白过来。

“卑鄙小人。”

乌见浒由着他骂。

那样的温存时刻还想着算计,他确实卑劣,无可辩驳。

“我先前说过,胃口太大,小心撑死,”容兆提醒他,“别把其他人都当傻子。”

“我也说过了,总要试一试。”乌见浒全不在意。

他就是这样的人,骄狂自大,永远不信邪,想要什么就一定要拿到。唯独容兆的存在,总让他觉得棘手。

有如蚀魂花,沾了妖毒满是利刺却又娇艳绝伦,一再地诱他入深渊。

“乌见浒,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容兆问出口,又停住,乌见浒不会回答他,问这些全无意义。

乌见浒却道:“容兆,你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吗?”

容兆沉默,再说下去便没意思了。

他只是突然想到,昨日在天恩祭的祭台上,他们关于通天成神路的闲聊,以及那时,乌见浒那一瞬间的哑然。

乌见浒所求,与他所求,从来不同。

“生气了?”神识里的声音问。

“是啊生气了,”容兆敷衍道,“想休了你。”

“那不成,我俩结了契,休不了。”

容兆淡了声音:“就这样吧,不说了。”

“容兆,”乌见浒叫住他,“别生气了,我没想让你不痛快。”

“做下卑鄙之事,再说两句软话,乌见浒,你把我当黄口小儿哄?”

“你想听我怎么哄你?”

“……”

“认真的,至少现在,高兴点。”乌见浒难得正经。

容兆无言:“别说了。”

“还生气吗?”

想起昨夜种种,容兆最终道:“算了。”

在与乌见浒真正走向对立端之前,他不愿再想,想了也无用。

快活几日是几日吧。

第40章 才是错觉

=

之后几日,容兆照旧闭门不出,只等祭祀庆典结束。

这日乌见浒是在入夜过后来的,乘风踏月而至。

侍从来报护山法阵有异时,容兆刚自入定中抽离。听得院外隐约动静,他微蹙起眉,凝神感知了片刻,示意:“无事,去将法阵加固,旁的不用管了,下去吧。”

人退下,他抬手一拂,打开了院中结界。

半刻钟后,乌见浒翻窗进来,带进一水夜潮。

熟悉的气息自后覆上,声音落近容兆耳畔:“卿卿,晚好。”

容兆回头,对上他藏了笑的眼:“乌宗主今日做贼又为的什么?”

“练练手,”乌见浒在他身侧盘腿坐下,“这里若是都进不来,那元巳仙宗更别想。”

容兆落回眼,翻着闲书,并不理他。

乌见浒的目光在他脸侧慢慢逡巡,容兆专注看书时的神情格外沉定,像置身于世外之境,心无旁骛。

乌见浒看着,手指卷起他一缕发丝,连同那条发带一起,在指间缠了一圈,顷刻又滑落。

容兆侧过眼:“做什么?”

“容兆,你每日除了修行、练剑,便是看书?”乌见浒问得随意。

“还要处理宗门庶务,事情并不少。”容兆答得也随意。

“过于清心寡欲了。”乌见浒道。

“不然?”容兆平静问。

乌见浒也无甚好说的,见他颈上印子已经淡了许多,伸手点了点:“这里,有无人看到?”

“不知道。”容兆微微摇头,在人前他并未刻意隐藏,不过这几日也没见过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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