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兆(47)

作者:白芥子


容兆径直出了船舱,巨浪掀起数丈扑向他们,他反应迅速地释出剑意抵挡,却在这时察觉到体内灵力的凝滞,不觉眉头紧蹙,很不对劲——

不好的预感成真,已有侍从惊慌喊出了他的猜测:“是幻虚迷雾!”

众人一齐变了脸色。

幻虚迷雾,可吞噬一切的鬼魅,与那荒漠鬼域一样,一旦误入其中,纵有再高修为,皆被封印,无计可施。

容兆当下旋身而起,云泽剑轰然斩出,试图以剑意绞散海上飓风,将船推出迷雾之外。

寻常剑招自是不行,唯上炁剑法可勉强一试。

巨浪扑面、狂风呼啸,摧枯拉朽而至,容兆几乎睁不开眼,剑意不断倾泄。

不能以灵力催动,仅靠己身之力带剑起势格外艰难,饶是如此,几艘船也终于在上炁剑意带动下,逐渐稳住颠簸震荡,一点点转向。

容兆不敢放松,一刻不停地斩剑,没有灵力护体他很快精疲力尽,借风而立的身形已摇摇欲坠。

“公子!”

闭眼的那一刻,听到有侍从呼喊自己,他却抬不起眼皮,直直向后坠去,顷刻间被巨浪卷入水中。

冰凉海水自四面八方涌来,水下像有无形之力,攥着他不断下坠。

从未有过的窒息感席卷,五脏六腑都在灼烧,在这一刻他再次尝到了濒死的滋味,不再是恐惧和愤怒,只有无尽的疲惫——

不如就这样罢。

想要放弃的念头一旦升出,便再挥之不去。

他试图睁眼,看不到一丝光亮,迷蒙中隐约有声音喊他:“容兆、容兆——”

那道声音压下了那些纷杂思绪,他在后知后觉中意识到那是神识里的声音,是那个人在唤他。

“乌……见浒。”

“容兆,”乌见浒的嗓音不稳,“你在做什么?回答我。”

容兆艰难出声:“你好吵。”

“你在做什么?”乌见浒坚持问。

容兆勉强觑眼,终于瞥见水面上方泄下的一缕天光,破开浓雾与昏昧,似幻似真。

到底不甘心。

浩荡剑意搅开水下漩涡,他借力跃身而起,破水而出的一刻,腕间滚烫,神识里的声音依旧在唤他:“说话,容兆。”

热意顺筋脉流转,握着剑的掌心也在发烫,剑罡碾出,威力暴涨,撞上周遭那无处不在的迷雾,两息之间猛劈开了一条裂缝。

被巨浪抛出,他再次卷入潮涌之中,勉力稳住身形,随波逐流。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有一两刻钟,容兆只觉意识昏沉,耳边唯有乌见浒的声音,直至浓雾散去,月色降临,海面重归宁静。

被侍从拉上船的容兆已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倚靠甲板咳得惊天动地,几要将心肺都咳出,喉间如有火燎,烧得舌根都发麻。

终于力竭,他仰身躺倒下去,透过湿漉漉的眼睫,望向头顶那一轮澹月。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想起自己从前说的两宗远隔万里,纵是美景,也是天各一方——

其实不然。

“容兆……”

“乌见浒,我在赏月,”他笑起来,眼中波光似泪,“我也很想你,很想。”

第36章 针锋相对

=

察觉到腕间不正常的灼烫,乌见浒正在入定中,睁眼看去——

红线不断闪现,滚烫热意横冲直撞,道心不稳的并非是他,几乎立刻便意识到,是容兆出了事。

容兆却说,很想他。

那一瞬间尝到的滋味复杂难言,乌见浒顿了顿,又开口:“方才在做什么,一直不出声?”

“……你真的很吵。”

“嫌我吵,就断开传音。”他提醒。

神识里的声音沉默,乌见浒道:“说实话。”

容兆慢慢闭眼再睁开,月色在眼前变得模糊,终于疲惫道:“碰上了幻虚迷雾。”

乌见浒闻言蹙眉:“现在出来了?”

“是啊,出来了,”容兆有气无力,“差一点就出不来了,幸得乌宗主相救。”

“我救了你?”

“算是吧,”承认了也没什么,容兆嗓音里的倦意更浓,“你传音得及时。”

“你运气真不好,难得一见的幻虚迷雾也能被你碰上。”

听着他的调侃之言,容兆复又笑开:“是不比你。”

“容兆,”他的笑声却让乌见浒无端怅然,“真没事?”

“多谢乌宗主关切,”容兆不在乎道,“死不了。”

便是死了也不过一了百了,他只是不甘心,或许还有一些遗憾,遗憾那幻境三年,最终也只有三年。

“别说死不死的,”乌见浒道,“我不爱听,下次小心点。”

“我尽量。”容兆答得随意。

“还有几日能来?”

“总要四五日,”容兆已缓过劲坐起身,解开发带缠上手腕,捋了一把自己湿透的长发,瞥见前方过来的船只,“不说了,还有麻烦要解决。”

传音断开,他回去舱中沐身更衣。

随行的几个长老派了人来问,容兆让传话过去说自己无事,接着下令停锚休整一夜,天明再启行。

挥退众妖仆,他跨坐进浴桶中,出神片刻,在热气氤氲里轻阖上眼,慢慢滑下。

完全地沉入水中,直至没顶。

没有调动灵力,窒息感重新袭来,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个人的声音,一声一声唤他的名字——透着焦急的嗓音,并非他的错觉。

更晚些时,侍从进来禀报刚刚查得的事情,他们的船只脱开不似意外,更像有人故意为之。

“人为?”容兆摩挲着手中那条金色发带抬眼。

“是,”侍从奉上东西,“这是我们自水下找出的一截锁链,恰巧缠在一处水草上了,所幸没被海水冲走,看这上面的切口,像是被人以灵力直接斩断的。”

容兆将发带缠回发间,接过锁链看了眼,切口平整一气呵成,果真像是人力所为。

并不意外,他不喜被众星捧月,一直让船行在最前,如此便给了居心叵测之人可乘之机。

将东西扔到桌上,他问:“当时接上来的是谁的船?”

侍从犹豫道:“不清楚,当时大雾已经起了,四下都有些乱,确实不知对面是谁的船,不过——”

“有话直说。”

“先前那位姜公子离开后,他的船一直未走远,后头起雾了,风浪也大,我们忙着避让,便没再注意他,也不知他有无离开,当时接上来的是否是他的船。方才我们去捞这锁链时,他的人也一直在旁探头探脑,似是想看我们捞到了什么。”

容兆的眼色沉下:“我那师尊,倒是又收了个好徒儿。”

“可惜没有确凿证据,便不好闹到众长老们面前去。”侍从不平道。

“交给长老们处置,不过是便宜了他,”容兆停下了未尽之言,“呵。”

本不想给他那位师尊找麻烦,奈何对方不放过他,那便怨不得他了。

“人留着吧,去了天恩祭上,多的是他‘表现’的机会。”

侍从听明白了,在宗门内可以仗着他们宗主的名头横行无忌,去了外头,其他宗门的人可没那么好说话,不知天高地厚之人,迟早会得到教训。

容兆挥手让人退下,重新拿起那一截锁链看了片刻,掌心缠着一团血色灵光包裹上去,瞬息将之捏成了齑粉。

他看着自己的手,直至那团血光消失无痕,手指曲起,半晌没动。

先前卷入水下时,他也是靠的这邪术之力才稳住身形,侥幸未被卷入更深处的海底漩涡。

他虽是阴体,因是剑修,自带浩然正气,本不适合修习邪术,他却选择了此道。若非如此,断了的灵根无法重塑,当年他也爬不出那深渊炼狱。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偏生总有人爱找他不痛快,实在烦人得很。

船停一夜,继续启行。

数日后,元巳仙宗人抵九霄天山脚,因先前事耽搁,比原定的时间晚了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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