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宿敌春风一度后(93)
作者:晓月残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被跃出地平线的第一缕晨光所激,小孩儿终于颤抖着眼帘,微微睁开眼睛。
可看到的景象全是模糊的、摇晃的。
自己这是怎么了?小孩儿不明白。
他听说过“死”,但他不知道这就是“死”。
他想许是自己太困了,又睡着了,在做梦。
因为他看到了“神”。
小孩儿经常听村里人讲起“神”,也最愿意听“神”的故事。
听说“神”高居“神域”,白衣胜雪,碧眸似玉,男子芝兰玉树、女子冰肌玉骨。手执利剑,往来如风,斩妖除魔,守护苍生。
总而言之,“神”,满足凡人对“最完美的人”的一切想象。
眼前这个向着他快步走近的人,就和村里人描绘过的“神”一模一样。
不,他比村里人描绘过的“神”更好看。
小孩儿盯着模糊摇晃的视野中,那洁白衣摆上垂着的两条蔽膝上绣的八卦图样,和对方眉心间那点明艳的红,虚弱的小脸儿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
他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神”,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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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儿是被小婴儿豪放的哭声哭醒的。
他有些难受地蹙了蹙眉心,而后猛然睁开双眼,扑棱一下坐起来,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又被眼前静谧的现实所混乱,一时呆滞地僵坐着没动。
墨色的夜空缀着不计其数的星子,如一方辽阔的帷幕,温柔地笼罩着大地。
身旁不远处的篝火哔啵作响,散出有些灼人的温暖,也照亮了小孩儿身前圣洁的白衣。
他低头,满脸惊诧、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好软、好滑。
甚至想捧到脸上蹭一蹭。
小孩儿咕噜咽下一口唾沫,强行忍耐住了。然后突然发现自己浑身光溜溜的。
他一惊,慌乱抬头,看到篝火另一边的木架上正搭着他的几件小衣衫烘烤。
也看到了篝火旁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婴儿、正手忙脚乱、满脸不知所措地安抚着的男子。
他长得可真好看。
小孩儿有点看呆了。他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皮肤雪白雪白的,没有一点瑕疵,就连身上那件绸白的中衣,都没有他的皮肤白。可他的眉毛和头发却是乌黑乌黑的,像用墨染过似的。浅碧色的眼睛映着火光,像是会发光的玉石。
小孩儿突然想起一个爹爹给他描述娘亲时用过的词——
眉目如画。
之前小孩儿听的时候没什么概念,问爹爹“眉目如画”是什么意思。爹爹说,就是说你娘长得很好看,她的眉毛眼睛都像用画笔画上去的一样。
可小孩儿还是没办法凭空想象“眉目如画”到底是种怎样的美。
但他觉得,他现在明白了。
男子动作间,头上那顶在篝火的映射下闪闪发亮的金冠成功吸引了小孩儿的注意力。小孩儿忍不住张大嘴巴,默默在心里感叹:好大的金子!
前一阵他跟爹爹参加敏姑姑和哲七叔的婚礼,看到的那一堆金饰,怕是加起来都没有男子头上那顶金冠的分量多。
嗯,也对,神嘛,一定是很富有的。
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遍之后,小孩儿将他的视线凝在了男子眉心的那一点殷红上。
敏姑姑大婚那日,也在眉心点了一抹红,还细细勾勒出的花儿的模样。小孩儿听说,那叫“花钿”,是女子出嫁时盛装打扮才会化的妆容。
小孩儿不明白一个男人为什么也在眉心点了一点红。
可如果男人的容貌有一百分,有了这一点红,就是翻倍了。
小孩儿痴痴地看着男子慌乱无措地安抚怀中婴儿的模样,突然想,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被爹爹和娘亲这样抱着的。便不由傻傻笑起来。
小婴儿奋力挣出一只短短肉肉的小手,伸向小孩儿,哭得更响亮了。
慌乱成一团的男子顺着小婴儿的手抬头,这才发现小孩儿已经醒了,忙倾身伸手,帮他把滑落的宽大衣衫往上扯了扯,软声道:“快披上,别着凉。”
小孩儿又愣了。
神果然连声音都好听极了。像身上的布料,温软的、柔亮的、清凉的。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男子,小心翼翼地扯着柔滑厚实的衣料裹住自己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
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眼巴巴地等着眼前人把他捡走。
小婴儿挣扎着爆发出又高了一个度的哭声。
男子紧皱的眉头皱得更狠了,一条胳膊托着小婴儿轻轻摇晃着,口中不停轻柔地唤着:“乖、乖……不哭不哭哦……”一边拿起身边的牛皮壶,用牙拔掉塞子、叼着,慢慢倾斜壶身,小心翼翼地往小婴儿口中倒。
小婴儿挣扎得厉害,哭得也更响亮了。
男子只得用牙把牛皮壶重新塞好,放回身边,浑身上下都透漏着焦虑、无措。
“给我吧。”小孩儿有些怯懦地软软道。
男子似是觉得别无他法,便将怀中婴儿小心交到小孩儿手中,轻声嘱咐:“小心你的手和胳膊。”
小孩儿这才发现,一直传来阵阵锐痛的右侧小臂,从手肘到指尖,被干净的白色布条一圈圈缠了个结实。左手的手指也都被缠上了。
不是他后知后觉。是他早已习惯了右臂的锐痛。他也有意识地不去看。
毕竟被自己啃得血淋淋的,有点恶心。
小孩儿把小婴儿接入怀中的一瞬间,小婴儿立马就收了哭声,甚至咧开小嘴笑了起来,挥舞着两只短小的胳膊,似是想摸小孩儿的脸,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温热的液体突然就涌了上来,小孩儿低下头去贴小婴儿乱抓的小肉手,带着哭腔道:“好乖。”
男子坐在一旁看着,满脸的百感交集。
他微微抿唇,开口正欲说什么,却见小孩儿左臂弯托着小婴儿,颇为费力地抬起右臂,同时弯下身去,颤抖着、却还是坚定不移地用牙齿贴近那缠满绷带的小臂,扯开了上边的结。
男子微怔,立刻明白了什么,飞速倾身上前,一把捉住小孩儿的右腕拉开他的胳膊,满是怒气地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小孩儿吓得一激灵,睁着一双纯洁无垢、在火光的映射下愈发艳丽的赤瞳,瞳中还含着尚未散去的泪花,一脸的楚楚可怜,小声糯糯道:“他饿了……”
“他饿了你拆绷带干什么?!”
“喂、喂他啊……”
男子愈发怒不可遏,“喂你的血,喂你的肉?!”
小孩儿被欺压下来的成年男子的高大身形吓得缩成小小一团,上下眼皮一磕,蒙在赤瞳上的水光蓦地就凝成珠子滑了出来,“我、我没有别的能喂他的……”
似是被小孩儿的泪珠融化,原本怒不可遏的男子僵硬片刻,慢慢脱力地跌坐下去。
小婴儿自男子质问小孩儿第一句的时候就似受到惊吓般开始嚎啕大哭,此时二人不说话了,小婴儿的哭声更显响亮。
“我、我可以喂他了吗?”小孩儿胆战心惊道。
男子紧闭的薄唇微微抽搐,而后哑声地无情拒绝,“不行。”
他回身捞过不远处的牛皮壶,扒开塞子,递给一脸瑟缩、不解的小孩儿,“喂他这个。”
小孩儿没接,探头看了眼,壶嘴很小,里边黑漆漆的,也看不出装的是什么。但是闻到一股膻味。
他抬眼,瑟缩地望着男子。
男子压下心中的那股火气,神色语气重又变得温柔,微笑着软声道:“是羊奶,我还加了些草药汁在里边,对他好的。就是……可能味道不是很好,我喂他,他一直不肯喝。你试试。”
小孩儿又瑟缩地看了男子两眼,迟疑着伸出那只即便缠着绷带、也因为部分皮肉残缺而形状略显怪异的右臂,接过牛皮壶。
他又看了男子一眼,躬身低下头去,凑近壶嘴闻了闻,再看男子一眼,试探着慢慢举起牛皮壶,先自己尝了一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