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夫人寸心如狂(56)
作者:藤鹿山
阳光照耀在水面上十分漂亮。
微风拂过水面,波光似鱼鳞似碎玉,船划过,水面涟漪与碧蓝苍穹万顷阳光相辉映。
只是经不起细看——
若是夏日里,这处太幽池必然是四处开遍了莲花荷叶,美不胜收。只如今这时节莲花早已败落大半,放眼所及处处都是些枯荷残枝。
迎面刮来的风,一阵阵卷着小娘子的衣裙,额发。
将她额前鬓角的碎发揉的乱七八糟,今日花了半个时辰盘的发髻亦是刮得歪斜。
乐嫣素来鼻子灵敏,她甚至还能闻到湖底的淤泥味儿。
她顷刻间早没了什么瞧风景的心思,只睁着眼睛屏息凝神前方湖面半晌,鼻尖被风吹的红彤彤的,连双腮都浮起粉红起来。
终于,不知多久,她鼻头痒痒的,连忙捂着鼻子打出了一个喷嚏。
皇帝是个身体健壮的男子,听了身边娘子起了浓重的鼻音,这才意识到她冷了。
皇帝微微靠近她几分,宽大的身躯替她遮挡起迎面而来的冷风。
若是以往乐嫣察觉到他的动作只怕是要感动不已,如今她并不觉得感动,甚至是有几分手脚发软的害怕。
她害怕……
她害怕他的凑近……
小船飘摇,乐嫣自始至终都是垂着眼眸半点不敢抬眸,不然她就能瞧见近在咫尺,目光沉沉盯着自己瞧的皇帝。
乐嫣心间颤抖,只觉得自己今日不该来的,她一点不想乘船了,如今只想着回去。
她壮起胆子细声问起当朝天子。
“陛下…妾何时能搬去公主府住?”
皇帝面容上似有混沌暗色笼罩着,叫人看的不清。
只听他声音磁沉:“宫中可是住的不自在?为何想搬出去?”
乐嫣面容泛白,脑子却转的极快。
“妾非未嫁之身……入住宫中属实是圣上抬爱,妾却知,万万不应该继续逗留宫中……”
许是这日四周十分安静,安静的叫乐嫣有些无法适从,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她敏锐察觉道,身侧男人的气息瞬间沉重了一些。
皇帝凝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
她生的瘦弱,柔软,却又倔强。
“鸾鸾同淮阳侯和离之后,自然便是未嫁之身。”他这句话淡漠的有些漫不经心,眼神却又是毫不掩饰的,生出些其它味道。
阒然幽寂间,眼前娘子蜷缩起的手指节忍不住颤了颤。
乐嫣不敢继续揣摩天子的心思,只得张口,柔声道:“可是…可是如今还没和离呢……等日后和离了再说……”
等日后,等日后……
又是等日后。
皇帝想啊,这般一趟趟往宫外跑,与淮阳侯和离,这般闹着闹着,闹着玩儿,是不是该旧情复燃了?
自己想要等她慢慢走出来,终究是对是错?
皇帝眼中仿佛酝酿了一层狂风暴雨,被他极力压制着。
气氛紧绷间,他慢悠悠欺身逼近,冷硬的气息几乎将她吞吃下去,裹得她密不透风。
乐嫣只觉得自己心脏漏跳了半截,她惊吓的连连后退,只想逃离的远一点。
竟一时忘了身后是水面,险些从船侧滚了出去。
然,一只宽大手掌环过她的腰身,温热指腹贴着她的腰窝,乐嫣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又重新卷回了他身边。
这般,比之前贴的更近了。
乐嫣的脸颊几乎贴在那人胸膛上。
皇帝察觉眼前人浑身的颤抖与僵硬,又假意温和一句:“朕亦是为了鸾鸾日后着想。”
他热息覆盖着小娘子粉白的耳畔,下达命令一般。
“和离这事你别再插手。交由宗正寺处理,最迟明日。”
淮阳侯是什么东西?来横插在他二人中间……
却不想,方才还战战兢兢鹌鹑一般的娘子听了他这话,缓缓扬头,含着雾色的眼眸直勾勾望着眼前的天子。
望入他那双不动声色,又像是肆意盘察自己的眼眸。
乐嫣并非是没经历过情爱的未出阁的娘子。
相反的,她经历过,甚至只怕是满大徵也找不出几个娘子比她当年爱的更撕心裂肺。
而如今,天子眼眸中的克制隐忍……
甚至是按捺不下的觊觎——
她耳畔似乎幻听一般,再度传来一声声卢恒阴冷的腔调。
“你这副蛊惑人心的模样,有几个男人不是看中了你衣裙下的肉骨?”
“好好的侯夫人不当,想去当那不见天日的禁脔不成?”
第36章
“陛下政务繁忙, 不该来操心妾这等儿女私情,和离一事妾自己心中有数。”她纤细的声音随着水波而颤抖,渐渐将头重新低了下去, 躲避那人居高临下的眸光。
乐嫣忽地觉得自己心中悲酸。
原以为一切苦尽甘来, 原以为她亦是有了倚靠, 原来全是假的。
自始自终, 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这些年她尝尽了人间冷暖。
犹记得母亲去世后不满三月, 她在遇见汝南几位参将都督,便察觉与以往不一样了。
当年那些人捧着自己, 个个对自己皆是满嘴赞美, 仿佛自己是他们最看重的晚辈, 乐嫣每每唤他们一句叔伯,就能将他们乐的喜不自禁。
当年自己成婚时, 他们亦是说若是日后受了委屈, 叫她尽管往汝南回一封书信, 他们必然不会放过卢恒。
乐嫣以前自然是当真了,等母亲一去世, 才不过几月间, 那些往日亲近的叔伯, 一个两个对她只有面子情了罢了。
乐嫣渐渐明白过来, 也怪不得他们,自古人往高处走水往高处流, 自己早就谁都比不上了。
比如义宁,她能一如既往的骄傲, 是因为她有爵位在身, 身后有疼爱她的父母兄弟。
哪里像自己呢,真正的孤家寡人, 母族早已寻不到人,父族更是不合,她知晓自己与皇室终究是隔了一层。
直到有一天,天子出现在她身边。
这般一个稳重伟岸的男人,自他出现承担了许多责任,自己有难时一次又一出现——对自己的宽宏照顾,对自己的安慰鼓励。
让她知晓,自己并非孤立无援。
乐嫣那时有多感激啊……
可当初的自己多感激,如今就觉得有多讽刺。
她以为的最后一丝亲情,却不过是男人对自己的垂涎觊觎。
乐嫣心中渐渐升起害怕,厌恶。可她对着皇帝,偏偏不敢拆穿他。
她不知一旦拆穿之后,后果自己能不能承受的起……
会不会就如同卢恒所说,自己被天子觊觎,又是这般的身份,注定只能成为后宫再见不到天日的禁脔。
什么是禁脔?
她见不得人,出不得宫,日日以帝王恩宠过活,若是有了孩子,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若是被太后知晓,若是被宫中、朝中任何一个人知晓,日后只怕整个世间都再无乐嫣的容身之地,后宫中的尔虞我诈,她便是头一个叫人欺辱发落之人。
她越是想的深了,越是浑身发寒。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狐媚惑主,逆天悖理……
他是天子,他能有什么错——错全在她,在她明明自知美貌,臣妇之身,却不甘寂寞,勾引皇帝,秽乱后宫。
乐嫣内心升起无穷无尽的绝望,她面容惨白,唇瓣失色。
可她自以为的伪装的天衣无缝,仍是被皇帝看出了不对劲来。
皇帝居高临下盯了她许久,那双灰绿的眼眸目光冰凉,猜疑与颠狂,可怕都叫人琢磨不透。
他凝视着乐嫣,许久,才缓缓开口。
他以往的声音总是从若自若,总是浑厚的,像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只是这日,他的声音显得怅然。
“鸾鸾应当明白朕对你的钟爱。”
天光笼罩下,他的五官俊美,眉骨深邃,是那般的镇定,甚至唇上还带着笑意,说出口的话却又是这般无耻。
仿佛撕开了最后一块张遮羞布,险些叫乐嫣崩溃。
怎能…怎能有人这般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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