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读书郎(15)

作者:商狄


原先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让陈恒一蹴而就,直接站到自己的身边一同眺望秀才的大门。现在想想,万一陈恒科举失利,蹉跎了心中那份锐气,以后的事情谁还知道会怎么样。想到这,他本来期盼中只是带着隐忧的心,此刻也慌乱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王先明连说话都有些哆嗦,急得是面红耳赤。他越想越糟,连原先不注意的小问题,也放大许多。

“还愣着作甚,赶紧起来写信。”柳氏将王先明推下床,自己也起身穿衣,在房间内不住的踱步,“现在再给爹爹写信,一来一回怕是赶不上。”

柳氏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不如,给如海写信吧。”

“这……他公务繁忙,怕是不好吧。”王先明露出迟疑,他现在已经知道,当年的林秀才是扬州现任的巡盐御史,正是官小权重。(注1)

想到要给他写信,王先明的意气发作,下意识想要逃避这个选项。

“他再忙,抽出点时间来看看又有何妨。这两年来,我依着你的面子,每次去他府上做客,都不带着你。他们问起,我也推说你要在家中教书。如今为了恒儿的大事,你连这点颜面也舍不下?”

柳氏真是女中诸葛,三言两语就打在王先明的七寸上。后者再也不做迟疑,直叫夫人快快掌灯,在寝室内就直接动笔。

信中他将自己的困惑一一道明,又找来三篇陈恒最新的文章夹在其中,将它们通通装进信封,贴好封泥。

第二日,此信就通过村上的健足送往县中。

三日后,也就是正月十八,此信如期来到林府。晚上下衙回来的林如海,从门房处接过山溪村寄来的信封,还有些困惑。

等他在书房内将信打开,看完信中内容,又拿起陈恒的文章阅读一番。不禁笑道:“难怪,难怪。迷雾障目,入林却不自知。”

“姐姐家托信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书房门被推开,人未至声已到,林如海知道能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人,只有自己的发妻贾氏,那些妾氏是绝不敢来此打扰,连忙起身往外走去。

贾氏走至灯火下,昏暗的烛光,衬得她一身华贵衣着更是鲜丽,花容带倦,杏眼低垂,想来是白天给儿子闹得不轻。

林如海将她揽入怀中,笑道:“是姐夫的弟子有些文章上的事。”

贾氏点头,只将手中煮好的参茶放下,规劝道:“相公先趁热喝了吧。”又打趣道:“这姐夫两年来,也只见过一两面。今日肯主动来信,想必是真的急了。”

贾氏生的如八月的芙蓉,这般未语先笑,灯火下,到让林如海看傻了眼,叫这个中年人心猿意马。

眼见贾氏目中流出捉弄,林如海才反应过来,收敛住心神,笑道,“若不是如此,又怎么能当的起你我一声姐夫呢?”

贾氏只是点头浅笑,自从林如海来扬州当差,身边多的是盐商富甲,这些人多是趋炎附势之辈,好听的话变着法子说,奇珍异宝寻着理由送。便是见惯了富贵的贾氏,也时常被他们的阔绰所震惊。

偏偏这柳氏,虽然被夫君看重。可每次受邀来府上做客,热络中带着几分矜持。偶有上门走动,言谈中也带着克制,既不打听官场之事,也不过问林府的家事,纯粹是闲聊。

一来二去的联络间,连贾氏也看出柳氏的好来,难怪她夫君,能一直将柳氏唤作姐姐。与其天天跟那些夫人们打场面话,这位出生名门的贾氏,反倒更喜欢柳氏的真诚直爽的性格,起码谈起来不费劲,不费心。

“你去看看玉儿睡了没有,等我写完回信,就过去陪你。”林如海喝完参茶,劝着自己夫人。

“好。”

等贾氏回去后,林如海沉吟片刻,提笔在信上挥墨。

第二日,林如海出门之际,就让门房拿着信往驿站投递。

又是三日过后,正月二十一。

收到回信的王先明却傻了眼,要不是送信的健足一再保证没有拿错,他都怀疑是不是林如海自己拿错信纸。

但看字迹,也确实是林如海亲笔所写,末尾写的也是王先明的别号。王先明无奈,只得将陈恒喊到身边,将信件交给他,让陈恒自己决断。

陈恒接过一看,也傻了眼。

只见信上说:何不出门放一放纸鸢?

第十三章 推开那扇门,走出去。

什么叫出门放纸鸢?

陈恒不解其意,只听夫子说写信的人文采斐然,是可以信任之人。才按下心中的疑惑不谈,只得归家找出儿时陈启给自己的纸鸢。

好在今日是个晴天,风和日丽。东南风徐徐吹动,刮动着树枝。

陈恒带着纸鸢来到田野,尝试着放上一放。说来也是好笑,许是太久没有放过,陈恒第一次还失败了。

幸好四下无人,陈恒挽起衣袖又放了几次,最好的时候也才飘了一段,又立马掉下来。陈恒也是气恼,自己连鸡都敢杀,还奈何不住你吗?正要拿起纸鸢,准备跑的更快些。

“二哥是要放风筝吗?”

不远的田野中,冒出一个躲藏的小脑袋。陈恒转头一看,竟然是许久未见的七索。

“你躲在这里作甚。”他问着七索。

七索拉了拉身上破旧的衣服,有些尴尬道:“爹在家里跟娘吵架,我就跑出来了。”

这孩子天真烂漫,将家中之事说出来。

陈恒闻言却不好多说,只是想起这陈三德在县里赚了钱后,就很少回家。且每次回来,都对七索娘又打又骂,真叫人不明白他神气个什么。

“七索,你教我放风筝吧。”陈恒转移着话头,七索倒是笑得十分开心,他也是村里会玩的孩子,别说放个风筝了,你让他爬树抓鱼都不带犹豫。

再七索的帮助下,陈恒很快放飞纸鸢。长长的线,将纸鸢送入青山白云中,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拉出交错的黑影。

现在成功放飞了,可然后呢?

陈恒瞧着天上的纸鸢,忍不住琢磨起写信人的深意。一旁的七索却不知道这些,只做欢呼状,他已经有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自打他爹去了县城,村里的大人都不让小孩跟他玩,七索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正巧一阵东南风吹过,纸鸢在天上一阵摇晃。陈恒下意识的拽了拽绳子,帮助纸鸢固定住姿势。

突然,陈恒看着半空中链接自己和纸鸢的那根细线,又拉拽一下,那纸鸢在天上就低垂几分。他一松,纸鸢又重新升高。

他好似明白什么,只是不停重复着这个动作。倒把七索看的迷糊,连忙劝道:“二哥,二哥,别拉了,再动纸鸢就要掉下来了。”

陈恒沉默不语,良久,他突然抛下线团,目睹着纸鸢缓缓坠入林中。才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此刻陈恒的心中,一扇名为文章的大门,在他面前徐徐打开。门后花团锦簇的世界,正如春日里消融的泉水,浇灌在他的心田。

这份快意,实在是不吐不快。

陈恒没去管漂亮的纸鸢,转身一边跑一边笑。

他要回家写文章。

家人见他疯疯癫癫的跑回家,还不等问上一二。陈恒已经跑进屋,关上门窗。一直忙到晚上,陈恒才打开房门,门外担心的家人见他神色虽然疲倦,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才放心些。

正要叫他过来一起吃饭,陈恒丢下一句‘我去夫子家’便又跑出门。

……

……

王家的学堂内,王先明捧着陈恒新作,在自己座位上细细翻阅。好不容易才喘口气的陈恒,自顾自拿起茶水就开始牛饮。

“写的好啊!!”王先明才看完一遍,就忍不住排在桌子上,又道,“就是这种感觉,读起来就是这种感觉。即不多也不少,就是觉得刚刚好。”

心中酣畅淋漓的陈恒,嘴上同样笑道:“夫子,这个人真是神了,他这一点拨,我就想明白作文章的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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