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桥(18)
作者:蚕丝如故
说完,又欲言又止看着他。
何东苦笑:“从前以为当官就能出人头地,如今看,都是荒唐言。”
他这样的微末小官,甚至养不起妻儿。
胡军巡拍拍他的肩膀,从灶上取下温着的饭菜。这是小食店送来的,何东吃了几口,茫然问他:“哥哥,我是不是该离开这?”
开封城里从六品不算什么,可外面的七品县令,可是一方父母官,每年赚到的银钱,不比开封多,受到的尊重,不比在这多?
胡军巡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何东又自顾自摇头,“不行不行,我现在想走走不掉啊。”
赵有德在他这吃亏,断不会这般容易放过他。他觉得害怕,却又十分恼恨。胡军巡任由他神神叨叨,自言自语,最后见他似乎下定某种决心,恶狠狠看着胡军巡。
烛火让他的神情看上去,更显得诡异可怕。
“哥哥,我不能像条狗一样逃走。这口气,我咽不下。”
凭什么都来欺负他,他也是读书人,也是凭本事考上的进士,什么同进士,怎么就低人一等,怎么就要低头求饶。
他一直忍,一直让,这憋屈多要命,就为了出人头地。可看看,开封城里随便几个少年郎,都能策马扬鞭,肆意甩他鞭子,连道歉赔偿都没有。
他惧怕朱家,朱家眼里却没有他这芝麻绿豆的小官。一个白身的朱家小子,都能当街抽他鞭子,这何尝不是奇耻大辱。
胡军巡见他有些魔怔,那要吃人的眼光,让他咽了咽口水。“你先冷静,那章牙婆,我们已经放走了啊。”
第二十三章 法度由人定,公平任鬼说
何东目光灼灼,看得胡军巡心头发颤,这人似乎有些疯癫了。
“弟弟冷静些,莫要冲动,咱们再想其他法子便是。”
何东却很坚定,“区区一个章牙婆,有没有她,朱家都逃不掉。”
胡军巡有些迷糊,何东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胡军巡眼里闪过惊骇,瞳孔止不住放大,看着面前的人,似乎怀疑,又似乎高兴。何东没发现他的异常,眼里只有怨恨,他像一条冬眠觉醒的毒蛇,伺机而动,随时要人性命。
胡军巡惊慌失措离开何东家,心里千头万绪,最后却去了药铺。
焦大夫正要关铺子,药童早就回家休息。瞧见他来,焦大夫打趣:“瞧你那鬼样,莫非抓到僵尸了。”
胡军巡钻进他的铺子,催他赶快关门,等屋里只剩二人,才将何东的情况说出。他心头发慌,似乎有内疚:“你说,咱们这样做,是不是太狠了?”
焦大夫听完,似笑非笑:“什么狠,人不是咱们杀的,屈辱也不是咱们给的,能到如今这一步,咱们不过是......”
他想了想,冷笑起来:“不过是趁火捡漏,占个便宜而已。”
“可.....可何东到底是无辜的。”
胡军巡挣扎,当初决定做,并没觉得有问题,如今瞧见何东神情诡异的模样,他却有些后悔起来,自己这般是不是将一个普通人逼疯了?
焦大夫嗤笑:“你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他那样,就算没有咱们,也要走到今日这样。与其日后被人逼死,不如咱们逼他一把,说不得还有一条活路。这件事,做得好,他将来说不定官运亨通。”
“那要是不成呢?”
“你以为他不做,未来的处境会好过今日?”
柳依尘等了一日,郑立秋就打探到消息。他将人约到附近小食店,将情况告知。“你这位姑姑,也是遭了无妄之灾。”
原来陈姑这案子,很多年前就判决过了。年轻时,陈姑父母双亡,叔叔为了占她家产,将她强行许配给一老瘸子。
陈姑哪里情愿,惊慌之下趁着天黑,跑到老瘸子家里,想将人谋杀。结果人没死,只是受伤。老瘸子愤怒,认为自己花了彩礼钱,没娶到老婆不说,还差点死掉,于是将人状告至府衙。
府衙还没来得及抓人,陈姑就去自首了。她一时慌乱之后,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对,主动自首,做好了抵命的准备。
也是她运气好,碰到个讲道理的知府。那知府了解前因后果,便将人暂时关押。他同情陈姑的处境,便上奏朝廷,认为陈姑不符合杀夫的罪责,相反,她本是孝期,叔叔一家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其婚配,本就不符合规矩。
其次,老瘸子只是受伤,并没有丢性命,而且她还有自首情节,于是认定她不该被判死刑。
“当时朝廷因为这案子,闹的不可开交。”郑立秋看一眼柳依尘,隐晦道:“原本是件普通的案子,知府判定就差不多,可上面有人与这位知府过不去,这案子闹很久,最后还是官家一锤定音,判一年刑期,又罚些钱财,案子就算了结。”
于是陈姑坐一年牢便出来,知府还判决叔叔一家赔偿钱财给她。陈姑拿到钱财,索性离开老家去并州,开了一家刺绣铺子,再也没回去过。
柳依尘不明白:“既然当年案子已经判决,如何今日又重新抓人?”
郑立秋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你这位姑姑,也是遭受无妄之灾。当年的官家已经仙逝,那位知府也告老还乡。朝廷旧案重提,不是为了什么法度公平,而是......官员之间的权利党争。”
柳依尘心头堵得慌,她一个平头百姓,哪里知道背后有这样的缘故。“那.....那我该怎么办,我.....”
所以那些人逼着自己找什么账本,也只是因为这个。
她觉得十分无力,想哭都没力气。郑立秋摇摇头,也不知怎么办。若是普通案子,他还能帮忙写诉状打官司,可这种权利之争,他区区一个举人,也是无能为力。
柳依尘失魂落魄往回走,她千头万绪,不仅没找到救人的法子,还发现事情这样艰难,她都不知如何是好。
难道看着姑姑去死?
不能,这是她最后的亲人了,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姑姑去死?
走着走着,她听到响彻的鼓声,天上的鸟儿都惊慌飞走。这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引得路人都驻足,稍许,反应过来之后,人潮都往声音方向跑。柳依尘被裹挟着前进,很快到了大理寺门口。
她隔得远,看不见衙门里的情形,只听一人高声喊:“下官要状告朱家次子朱长安,当街纵马殴打官员,状告东兴楼因私杀人,谋害无辜之人性命,偷盗葛账房尸骸,还请朱大人做主,严惩朱家不法罪人。”
“何东这招真是厉害,不管朱家想如何,这下是再也无人能动他分毫了。”
焦大夫将银针扎入白墨存的额头,笑得十分得意。“要说还是你小子心黑,这样的算计,自己双手干干净净,倒是别人,全跳坑里去了。”
白墨存神情淡淡,躺在床上任由他施针,银白的细针长长一根,钻进他的皮肉,没有任何不适。
“不这样做,如何将朱长岁拉下水。”他倒是不避讳,焦大夫跟着笑。
“朱家的确不无辜,当年的事,他爹也有份,要不是咱们兄弟这些年一直暗中调查,只怕这蛀虫还要继续逍遥下去。”
自己的兄弟们吃糠咽菜战死沙场,死后连具全乎的尸体都没有。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却背着骂名,如丧家之犬苟活。
反而当初作恶的人,越爬越高,富贵荣华,高官厚禄。
这天不给报应,那就人来。
“你家这女使,你准备怎么办?”焦大夫看出白墨存对这女娘不寻常,他不知其中原因,只当是白墨存怜香惜玉,同情她丈夫战死,也是个可怜人。
白墨存却道:“怕我被美色误事?我一个瞎子,她便是生的再美,我也瞧不见不是?”
焦大夫顿了顿,道:“那些人肯定要找账本,她若是偷不到,只怕不会好过,你当如何?”
第二十四章 寻寻觅觅求不得,无心插柳柳成荫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