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蝉鸣+番外(98)
作者:一明觉书
游照仪再次对着疾驰的马匹射出一箭。
但这回空了。
她并不恼怒,见人马跑远立刻持械翻下城楼,落在等在下方的乌夜身上,策马复又追上去。
一路追至郊外,宣应衷身边之人已被宣武卫的弩机手射杀了大半,只剩五六个还护持在他身边奔逃。
然而宣应衷毕竟当了二十多年皇帝,日日黄粱绕枕,就算有人护着,又怎么可能跑得过这些日夜行军的将士。
很快大军就追上了几人,宣应亭接过游照仪给他的弩机,一发即中,再次射在了宣应衷的马匹上。
趁着这一机会,大军即刻冲上前去,将五六人围在了中间。
宣应衷自知已经跑不掉,阴骘地看着宣应亭,冷笑道:“尔等乱臣贼子,是想谋取皇位吗?!”
宣应亭神色冰冷地看着他,并不搭腔,只说:“二哥,今日十五,是团圆之日,随我去见见长姐吧。”
闻言,宣应衷的眼里浮现惊恐,转身就跑,喊道:“我不去!我不去!”
然而周围已被大军围死,他在盾牌上没头乱撞,最终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嘴里依旧喃喃着同样的话。
宣应亭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朝郭南羽挥了挥手,对方受命,上前两步将宣应衷从地上拽到马上,大军改换路线,向皇陵驰去。
在先圣显德皇帝打下江山之前,中衢的国土只有雍州、谭州、广邑三城,以谭州中央的覃京为都,宣氏先祖皆入覃陵,直到中衢版图初定,国都迁往如今的上京,皇陵所在也变成了上京西郊的巽山。
自先圣显德皇帝伊始,巽陵已经葬入了四位中衢皇帝,包括二十多年前被放入的先圣宣懿皇帝。
宣应亭到巽山脚下的时候,宣应雍已经带着王颂兰在皇陵门口等他了,比起宣应衷的慌乱,王颂兰就显得镇定了许多,依旧保持着一国之母的风度和仪态。
大军镇守在山脚下,游照仪、郭南羽及周写随着几人踏上了宽阔的石阶。
日光透过枝叶,抬头望去,依稀还能看见远方的群岚。
宣应衷很是抗拒,但被郭、周二人死死钳住了手臂往上带,没有一丝逃脱的可能性。
踏过千阶石梯,周围已然叠嶂重峦,抬目望去皆是高山,身边的树木也比先前更为蓊郁,每根枝条都呈现热烈的生长姿态。
气势磅礴的棂星门在眼前巍然屹立,门后是巨大的祭天台,各朝皇帝在此年年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棂星门是灰色的,两边巨大的楹柱已然褪去金漆,有着斑驳的斑斑孔洞,爬满了青苔藤萝,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宛若这些年飘摇而去的逝鸿年华。
再踏一步,远处晚钟骤然响起,在层叠的山峦中带来数声回音。
巽山上还有一个皇寺,曾经明德帝君杨元颐就在此待了数十年。
几人听着钟声继续往上走,穿过寺庙明黄的墙壁,走过凿玉描金的碑文,就到了燃着长明灯的司马道,一代代皇族兴衰更迭在眼前不断上演,最终归于黄土一抔。
宣应亹的陵寝位于司马道东南方的辅路,由杨元颐亲撰,宣应雍书丹的述圣纪碑位矗立在她陵前,上面一字一句的记载了宣应亹在位期间的功绩成就,此书毕后,杨元颐亲刻十四字,是为:功名半纸,风雪千山。言不尽,观顿首。
字字泣血,道尽哀思。
再见此碑,宣应雍一时情上心头,酸涩地落下泪来。
宣应衷已然面如黄纸,兀自低头,不言不看。
行到此处,游照仪、郭南羽、周写三人便不再往前,只守在门口,宣应亭拽过宣应衷的手臂,拉着他继续往前。
先帝无子,回光返照之时只来得及吩咐身边女官,让他们护帝君无恙,为他免去无子殉葬之责,言罢便撒手人寰了。
在宣室殿停灵半个月后,由钦天监择日封棺,连至七层,一路哭灵,由明德帝君及归京的兄妹三人扶柩,葬入巽山皇陵。
原本因为要与杨元颐合葬,宣应亹的棺椁便一直放在墓室中,等苡華帝君百年后再一起封入地宫,但杨元颐为了中衢、崇月之和自刎献身,于去年年初抬入巽山,棺椁正置于宣应亹身边。
正待择日封陵之时,流云声一案被查出,先帝死因成疑,宣峋与身处太常寺,管着礼乐、郊庙事宜,更改了钦天监之日,硬生生的将封陵日延后了几个月。
一路穿过墓道、过洞、天井及甬道,就能看到放着墓碑的前室,上书:宣懿顺圣皇帝神位。
穿过此室,后方便是摆放先帝梓宫的中室,里面四面都燃着长明灯,七层棺椁已被启开,完整的倒放在一旁。
宣应衷在进入前室的时候已经软倒在地,被宣应雍硬生生的拖入了中室,见到此景立刻惊恐地蹬着地面往后挪,不可置信的叫道:“你敢开棺!你疯了!你疯了!”
宣应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将他拖到那棺盖面前,厉声道:“我能有你疯?!你自己好好看看这棺盖!”
开棺是宣应雍还在乾州之时命心腹之人漏夜前来做的,看清景象后再传信回去,自己并未亲见,而如今那些棺盖上触目惊心的抓痕真切的映入眼帘,让她几乎被割得七零八碎。
她声音悲泣,质问宣应衷:“你看到了吗?二哥?!”
宣应衷挣扎着回头,脸色惨白,冷汗直流,讷讷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宣应雍伸手紧紧制住他,眼睛赤红:“你敢说那药不是你献的?!般若不是你放的?!使长姐陷入假死钉入棺中,让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是撑到极限后自刎的!二哥!宣应衷!长姐她何曾对不起你啊……”
宣应雍泣不成声,声音苦痛难当的质问。
闻言,宣应衷抓住宣应雍扼住他的手,眼里涌出愤恨,道:“你也知是假死?!我可没杀她!我没杀她!你忘了?是我们一起把她葬入皇陵的!你们都是凶手!你们都是凶手!你们手上都沾了长姐的血!啊!”
他痛苦的惨叫了一声,身子被踢飞出去,勉力看去,是宣应亭站在身后,脸色阴沉地看着他。
他和宣应雍表情如出一辙,好像在看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一幕让他从心底感到可笑,随即剧烈的大笑出声,带动刚刚的伤口,咳出几口血来。
“你们俩真的很像……哈哈哈咳咳!”他看向宣应雍,说:“阿映,如果你能一直这么笨就好了,那样二哥一定会一直对你好的……可惜!”他脸色变得凶狠,说:“你怎么能和长姐一样呢?你怎么能和长姐一样早慧?!还有你!宣应亭!都是从母皇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天才,只有我是废物,只有我一无是处!口口声声说着在乎二哥,敬佩二哥,到头来还不是像母皇和长姐一样忽略我?! ”
他语气愤恨,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不甘和怨恨一齐吼出来。
宣应亭恶狠狠地咬牙,大步走上前去把他拎起来,朝宣应亹的棺椁走去,可宣应衷似乎看出了他要干什么,立刻挣扎了起来,哭求道:“我不去!我不看长姐!放过我!求你了阿亭!阿亭!放过我——”
凄惨的哭求在被按到宣应亹棺椁边的时候戛然而止,二十多年日夜噩梦的脸再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棺中燃了不腐之香,她身上也涂了药物,依旧保留三十来岁风华正茂的青葱模样,双目紧闭,面容平和,但身形扭曲,手中拿着她征战四方从未离身的拥水剑,剑尖深深的斜穿了自己的咽喉,如雪的剑身上是早已发黑的血迹。
内层的棺椁并不狭窄,放置了一应陪葬物品,其中最为醒目的便一旁放着的翠玉层云糕,那是杨元颐亲手做的,用木盒层叠封存才放入棺中,如今木盒碎裂,里面的糕点也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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