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琢+番外(93)
作者:醉纸迷金
可陆昭戎还是那么镇定。
若非他在听到穆青耳语的那一瞬手指狠颤了一下,我便以为他当真还有办法。
我盯着他蜷起来的手指看了一会儿,直到那只手缩进了裘衣里方才抬起眼,平静地和他对上视线。
陆昭戎朝我扬了一瞬的浅笑。
很温柔。
我垂眸回了一笑,转身朝城楼方向去。
越高的地方风声越大,这个时间的城楼上只有我一个人。
我朝城外刮起了大风,雨也扑得更大,尽量给敌人一个不能出行的错觉。
大概黄昏的时候,城内终于安顿下来,雨粒也收得小了些。
我在风里吹了一下午的身体很不舒服,很冷,也不知昭戎受不受得住。站在斑驳的城墙边朝下看,沈桑从主道上打马而过。
清冽的一声驭马音,各家各户的男儿郎排着队去领米面,老弱妇孺被护送出城,慷慨激昂的劝说之言便震耳欲聋。
偌大的雨幕里冒着雨到处跑,那些文质彬彬的书生挥舞着手臂,面红耳赤地讲着慷慨陈词。梅先生在一处发放粮食的据点里记录名册,眉眼间全是锋利的坚决。
我忽然觉得我的内心是如此贫瘠,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是可燃起的情绪落点,如此……空洞。
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少年郎,热血上头的壮年人,沉默寡言却又无声支持的老者,竟连门缝处露出的眼睛,也涌动着疯狂的希冀。
沈桑小丫头坐在高头大马上,身上裹着挡雨的披风,手里高举着剑,嗓音隐隐约约顺着风传过来。
我深嗅了一瞬——满城澎湃的生命气息。
沈桑今年十四岁了,眼神中流动着和陆昭戎一样的冷静,有那么一瞬间,叫我觉得她仿佛不像一个小姑娘。
我见过灭门惨案,也见过天灾人祸,其实比起昭戎他们,我见得虽然不多,但也很全面了。
但全城皆兵的场面我当真没有见过。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那些文绉绉的学士们说的话,有时候我听不太明白。
陈郕最南边是南术。南术天气不好,贫富差距很大,人心不够聚拢——但是陈郕里为了南术,死了很多人。
是死了很多人。我垂下视线,从他们那些隐晦不明的经历中可以猜到,陈郕里不止为南术死了很多人。
风雨声逐渐模糊了我的思绪,随后地面的震动细微伏起——我怔了一下。
兵甲摩擦声由远极近。
城外暴动的风雨里遥遥地飘来一段号角。
……简直不可置信。
我深深地闭了闭眼,快步转身朝城外望去。
如此狂风暴雨,居然,还是行军来攻城?
——
整座城刹那间陷入了寂静。
陆昭戎诧异地仰头看,空中半浮的雨丝还是原来的模样,风也依旧,只是周围的人好像都感受到了那一瞬的安静,惊异地四下打量。
继而又重续各自手里的事情。
陆昭戎盯着正在点人的西陵子衿看了一会儿,莫名其妙滑了一下神,然后蓦然惊醒,心底空白了一瞬。
长孙容宓从他身旁匆匆忙忙过去。
陆昭戎忽然回眸,伸手拽住她,在她惊愕的目光里胡乱把手里的伞塞过去,掉头朝城门方向狂奔而去。
……近了。
城门附近的风雨很大。
声音也很杂乱。
他嗓子很痒,估摸着是吹了一下午的风着了凉,没忍住咳了几下。
地在震?
他心跳声空了一拍,提气掠得更快了些。
城楼上的压迫感强到他转不动内力,他只能停下来往上跑。
这是他第三回追着于长玉跑了。
于长玉这个人,看起来随遇而安的模样,又撒谎又自傲,实际上轴得很。他若是打定了主意替他们拖延时间,便是这会儿打了雷劈下来,只要他不说准备好了,于长玉也不会下来。
陆昭戎紧抿住唇,防止被浓重的神威压得咳出血来,心肺里的压迫感叫他心底的恐惧刺得无比清晰,扶着城墙往上爬。
风雨那么大,他几乎看不清台阶。
城外的号角声留了半个尾,应当是攻城的最后一声了。
他居然一声也没有听见过?
陆昭戎无端生出几分戾气,又焦躁当下兵逼城门,他竟忘记同路过的长孙容宓多提一嘴,简直像个白痴!
更甚气人者,好不容易上了城楼,竟在他踏上去那一瞬起,狂风骤雨忽然间歇得和城里面一般模样——想来是因为阻不住乌压压的兵马,那神仙懒得再呼风唤雨了。
“于长玉!”
他朝着中间的天青色身影喊了一声。
那惨淡的衣裳颜色在暗沉的天色下就好像灰白的,城墙上有雷电活动过的焦痕,触目惊心。
陆昭戎周身的威压感顿时消失,一眼,便对上了那神仙的视线。
——
“放箭!”
陆昭戎转头朝城外看去。
漫天箭雨如流星飒沓。
陆昭戎看着城下搭弓拉弦的壮观情景发怔,竟有一瞬间体会到了对面被戏弄后的愤怒心情。他惊觉险象横生,疯了一般朝于长玉扑过去——那神仙抬起了衣袖,青光紫电狰狞而来。
他踉跄了一下,下意识朝旁侧躲了躲。
一片白光里伸出一只手。
随即是赤金色的眼眸和温暖的怀抱。
于长玉唇角牵动出一瞬浅淡的笑,手上一带,搂着他的腰便不肯放了。
雷电贴着他后背劈在了墙面上。
于长玉抬起的手便就轻轻往前面的虚空一放,低沉的一道风声相撞之音,满天飞箭静止在城外,半寸未入。
陆昭戎怔怔地望着他。
那是一位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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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二月风吹,草长莺飞
我……不是头一回直面旁人的仰慕之情。
一瞬不眨的眼神,安静渴盼地凝视住我,仿佛眼里的那一束光是我留下的。
那种本令人觉得是负担的瞻仰情绪出现在陆昭戎眼里,我竟忍不住去回视。竟从中催动起我身上如南术春季般的生机——那一刻,我觉得人间一趟是无比值得的。
他爱慕我,因为我是他的憧憬。
他觉得所有旁人不能做到的事情,我能做到。
以致于我一瞬的恍惚,天雷如火燎般卷上了我的衣袖,刺痛感顺着雨丝钻进手臂里。我几乎是下意识把人护在怀里,然后才有一瞬间的心悸。
竟没料到,他在我心底已经占据如此。
我克制住雷电劈在背上的惊悸感,紧抱住他以防他乱动挣扎,眼前不合时宜地闪过一道旁的念头——
原来,这便是喜欢。
在此之前我只管听他说,能感觉到爱恋带来的悸动和苦痛。到这时,到我身上,我好像才明白,从某种意义上,喜欢是一种逞能。
会强忍着悲伤或者过分的喜悦,会尽可能纵容本不能接受的事情,会改变自己,会克制自己……所有本不该做、不会做甚至不能做到的事情,会因为对方勉强自己去做。
我皱着眉忍下疼,转手将他推到安全的方向,转身抓向那道愈发猖狂的雷电,抬手甩向城外黑乎乎的一片兵队,然后迅速在城前结出一层以风作盾的屏障,抬头朝天上看过去。
阴云密布在上方。
我抬袖拭了拭唇边的血迹,没有回头。
我说:“去做你的事。”
天雷滚滚而下。
这许多年,我也被它压得够烦了。
“长玉!”
我没理他,踩着风朝那团不属于我的风云飞过去。
于桐那老妖婆,不停地同我讲规矩,不断向我强调叫我臣服天道,生怕我气性上来掀翻了她的天虞山,我忍得够久了。
我承认自己性子里有些劣性,否则当初也不会一时兴起下山去瞧瞧,犯了天虞的大忌。可若非我对于燕之的审判保持沉默,那老妖婆便是再加几重封印咒也奈何不得我。
实话说,我确实有些游戏人间的不良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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