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琢+番外(9)
作者:醉纸迷金
他蹲在我面前握着我的手捂了捂,“长玉。”
我应他,“嗯。”
他揉开我的手心,轻轻把额头抵上去。
我霎时间平静下来,弥漫了许久的恐慌突然间消散。
他就这么蹲在地上,紧绷的脊背缓缓放松,侧过头将冻凉的脸贴在我手心里,慢慢地放松身体坐在地上,胳膊搭上我的腿。
“长玉。”他低声唤道。
我沉默着想了想,回应他:“嗯。”
他的睫毛扫着手掌边缘,软软地,柔柔地,“别怕。”
我又想了想,问:“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他睫毛扫动的规律很明显地乱了一下,抓着我的手慢慢直起身,“低头。”
我沉默了一下,弯了弯腰。
昭戎温热的手指触上我的脸,从眼下轻轻扫过去,一下一下。
我注视着他眷恋的目光,深深地陷进他氤氲着烟火的眼睛里,那么凄美。
他唇边噙着淡如波纹的笑,眸光在灯火下如此潋滟,“长玉永远都不会错。”
我没有回应。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在人间一天,就到处都是错。
——我不能容忍流浪的孩童,不能容忍卖肉的屠夫,不能容忍人们的相互辱骂,甚至不能容忍……金钱的交易。
可这些都是人间过惯了的。
我看着他柔和的神色出神,到底还是错开了他摩挲我脸庞的手,低着头,“你不回家了吗?”
他脸上划过深深的疲惫,却还是抓着我的手,“长玉,我本就不住在家里。”
我沉默了。
所以,他是因为我在家里,才匆匆回去,然后又匆匆离开的吗?
那所以,他为什么要让我住在家里?
我没有问,但他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解释说:“你住在家里安全些,我身边……很危险。”
我反驳他:“你把我从天虞带出来,不就是要我帮你的吗?”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昭戎站起来去开门,接过院里仆从递来的一盆热水。
他没有出声,安安静静地将水放在床边,沉默地挽起袖子。
我低着头看他抓过我的脚,然后脱了我的鞋子和袜子,动作很轻柔。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原来,连袜子的系带也是需要旁人解的。
忽然一股无力感。
我学过了普通的认知,了解了这里人说话的方式,甚至记住了整个锦城的图画分布,也不断地接受着昭戎的感情,我甚至早便已经学会了系带子……
但我还是,不能够在这里生活。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多的不一样,为什么当初在天虞山的时候,陆昭戎就可以很好地融入进去,我不行?
“你教我。”
我低下声音,“你教我好不好?”
他手下动作一顿,抬了抬眼,“好。”
屋外风雪呼啸地更大声,好像不遗余力在挽留我,挽留我朝着人间走去的步伐,和可能会失去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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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簌雪
凭心而论,陆昭戎待我极好。
他从来不强迫我做任何不想做的事,也从来不会提任何我不喜欢的事。而对于我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会尽量去满足。
以至于我得到他的承诺后能够很安心地睡过去。
昭戎的声音悦耳温暾,我耳边阵阵回响,他握着我的手东一句,西一句,安抚着我不安定的情绪。
我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
什么他院子里种的草木,出门买的字画……他说旁的我也听不懂。
等我醒来的时候凉夜过半,雪已经停了许久了。
我慢吞吞爬起来坐着,托着脸凝视着屋里的烛火。
黑黝黝一片的凉气,只有如豆的火光跳动着,张扬的寒风冲撞着窗子,窗纸张弛作响。
我就那么坐了一会儿,等被子里的热气都散尽了默默爬出来,在衣柜里扒拉扒拉——果然都是陆昭戎的衣服。
这屋子是昭戎的。
我想了想,兴许我在陆府住的院子也是昭戎原先住的。
只想不到的是,我从这衣柜里竟翻出了一条红色的裘衣——我的印象是,他不会在身上挂这么艳丽的颜色。
我静静地注视着衣领上的白色绒毛,心底涌现出如长夜漫漫般的悲凉,终是不忍,想拂过它的伤痕。
一伸手,指尖颤抖。
我顿住了。
……人间有朝暮,天虞山也有。
我低头笑了笑,终是放下了那件衣服。
开了门,灌满院子的风扑面而来,我抬手挡了挡。
我着里衣踩着光脚,寻着能瞧见整片天空的地方过去。
大概在院中间的位置,我望着星辰璀璨的夜空,皓月无光。
浓重的墨色压着我,竟让我生出了来自空无的惧怕感,蓦然间在我眼前闪过天虞山上虔诚的跪拜和低语。
如果神能听到我的声音,我想求求他,那些在残酷的生存中被处以极刑的生命,能够拥有平静而尊贵的灵魂……
我在这片夜色中跪拜的那一刻,头一次在心底深处感受到了来自我,来自这个叫于长玉的人的,真正的虔诚和忏悔。
风云静止,悬挂的白月渐渐发亮,越来越亮——光很冷,却让我感受到了回应。
我在雪地里跪坐笔直,千万生灵的气息萦绕在星河之上,我听得清楚,刻意压低的私语在万籁俱寂中清晰微小地浮动着。
——“那就是他金屋藏的娇?”
“跟个神仙似的。”
“他在做什么?”
墙头上扒拉着两个人,“你觉得陆云回能怎么做?”
他们瞧了我一会儿就跳下去,越来越远,“他总要把人带到明面上。”
“其实要我说,主君这次确实过分,得亏陆云回活着回来了。”
“背不议君。”
“去书房喊他,这跪出毛病来。”
“神迹传说根本是无稽之谈……”
我怔怔地盯着地面,破碎的风吹散了他们的低语声,也吹断了我与神明的共鸣,让我的思绪,自然而然地被牵到另一个地方。
神迹传说,主君,和陆昭戎;藏起来,活着,和回来。
我默默地想着。
陆昭戎有一个主君,主君让他去找神迹传说,可是陆昭戎和他的朋友们不相信,所以假装去海上寻找,结果遭到了暴风雨,无意冲到了天虞山,然后活着,把我带来了这里。如果是这样。
我有两个问题。
主君让他去天虞山找什么?
我现在合理地怀疑陆昭戎不只是找救命的药草。
这太荒诞了。陆昭戎心思总不是那么直白,能够做陆昭戎的主君,绝对不是平庸之辈。然后他叫昭戎千里迢迢到天虞山求一个子虚乌有的结果,只要药草?
就算是我,也不会这么蠢。
然后,山神让我帮他什么?
我从前在山上的时候,只是和一些很亲近的事物有共通的声音。现如今,墙石飞雪,甚至星辰夜月,我能听到的越来越多。
第一次听到帮助他的要求,我把他带回了山上;第二次听到帮助他,我答应带他去找药材;第三次……
我叹了口气。
所以,山神到底要我做什么?
“这是做什么?”
陆昭戎的声音伴随着忽然加快的脚步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见他皱着眉,眼里满满的不赞同。
陆昭戎边走边解身上的裘衣,一待走进就要披在我身上。
我一眼瞥见上面的黑色绒毛,尚未过反应过来就已经抬手推拒掉了。
他还是皱着眉,语气温和:“怎么了?”
我停顿着迟疑了,然后摇了摇头,并不打算解释。
昭戎沉默了一下,就着厚厚的裘衣伸手——我撑着他的胳膊和手往上站。
预料中的膝盖冰凉,腿脚发麻发软,昭戎就势将我半抱在怀里,小心而缓慢地往屋里走。
我回头望了望,雪地里有我跪出的凹陷;我又抬头望了望,昭戎的侧脸上有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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