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录(66)
作者:吴大宝
“另外……”银花眉眼低垂,“千目阁来报,康城县官府与赤羽宗交手,死伤过百,有人曾在码头边见过金宝的尸首。”
姜赤华的神色明显紧张起来:“秋儿呢?”
银花摇了摇头:“秋哥儿最后一次放响箭是在柳州境内,此后,千目阁便再也没寻到秋哥儿的踪迹。不过,咱们的人一直在搜寻。”
姜赤华转身从屏风后取来一把利剑:“寻二十个精锐好手,去柳州。”
*
“金宝,金宝……”夏惊秋做了个梦。
梦里,二人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金宝屁颠屁颠地跟在自己身后。
“秋哥儿,金宝求你了,今日您就别逃学了成吗,让夫人和阿郎发现了,金宝也得跟着您挨罚。”金宝哭丧着脸,哼哼唧唧地跟在夏惊秋身后。
夏惊秋从台阶上翻了个跟头,稳稳地落在地上,他径直朝前走去:“我可是要去樊楼吃饆饠的,你仔细想想,要是怕就别跟来,不过,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想着你。”
忽然,夏惊秋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空荡荡的院子里,金宝站在原地。
“想什么呢?还不快跟上。”夏惊秋招招手。
“哥儿,接下去的路,金宝陪不了您了。”金宝弯起唇角,阳光正好,落在他眼底,泛着金光,“金宝,走不动了。”
“怎的,连上赶着吃饆饠的力气都没了。”夏惊秋调侃道。
疾风骤起,裹着落叶砸到夏惊秋脸上。他连连退了几步,再睁眼时,面前的金宝已是成年的模样。夏惊秋打量着自己,方才少年人也在眨眼间长大了。
夏惊秋意识到了什么,心空了一截,他上前几步想要拽回金宝:“别闹,你若是不喜欢饆饠,我带你去吃别的。”
金宝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不行,不行,你是我捡tຊ回来的,我没说你能走,你不能离开。我还没给你娶媳妇置办田地呢,你不是喜欢银花吗,哥儿替你做主,替你说媒,日后你生了大胖小子还得喊我一声尚父,你不能走,你听见了吗?”夏惊秋猛地扑上前,跌倒在地。
抬眼时,金宝又去了远处。
“金宝!”夏惊秋喊得撕心裂肺。嗓子,像有千万根针扎在血肉里。他爬起跌倒,又爬起再跌倒,直至再也看不清金宝的样子。
“不要走!”汗意湿透了衣衫,像两块厚重的木板,黏在身上,叫人喘不过气来,夏惊秋攥着被褥猛地坐起。
他被拢在了黑夜里,动弹不得。屋外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一群人踩着碎石快步而来。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夜色里,火把照亮了院子一角。
隔着门缝,夏惊秋瞧见一群官差正面朝自己,对面,则是一名高大的黑皮少年持剑站在前头,后面是两名妇人,其中一人坐在素舆上。
火光之下,他看清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夏惊秋大喜,快步跑向院子喊道:“阿娘,阿娘。”
姜赤华一路从京都而来,素色的秀鞋染了灰,养尊处优的脸上,生出了符合年纪的疲惫感,又因为担心儿子,蹙起的眉间,沟壑不平。
见到夏惊秋,姜赤华顾不得其他,上前将儿子搂在了怀里:“吓死我了,你真是要吓死阿娘了。”她重复了几遍,反复确认失而复得的喜悦。
“阿娘,你怎么从京都来这儿了?”夏惊秋拂过姜明华额间的白发。
“我是不是老了?”
“阿娘还和从前一样。”
瞧夏惊秋说话神色,显然已经大好。可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姜明华将夏惊秋护在身后,挥剑指向几人:“我此次前来,只是擒拿逃犯娄简,与旁人无关,两位莫要多管闲事。”
娄简,对于夏惊秋而言,这两个字很是陌生。他环顾四周,竟记不得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也不记得面前的三人,只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夏惊秋,你娘要带阿简走,你还不管管。平日里一口一个姐姐叫着,眼下倒是躲在阿娘身后当个听话儿子了!”许一旬气得面红耳赤。
“你是谁?”
“装傻是不是!”许一旬撇嘴道,“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这趾高气昂的样子和你娘如出一辙。”
“出言不逊!哪里来的蛮人,竟敢出口污蔑仆射夫人!”夏惊秋横眉道。
娄简意识到,夏惊秋虽然恢复了神志,但已经不记得自己了。娄简握住了许一旬的手腕:“你不必与我一同蹚这浑水。”
“不行,真叫他们眼睁睁的把你带走不成?”
姜赤华身旁的官吏掏出令牌来:“安州衙门,奉旨擒拿要犯。”一时间,两队人僵持不下。
许一旬退后几步:“阿简,你要是不想同他们回去,我带你和东方前辈走。”
如此一来,许一旬与东方曼也成了逃犯。娄简叹了一口气:“大烈有大烈的律法。”
“我才不管你们大烈的规矩呢,大不了我们回鹤拓。你们大烈的律法可管不了我们鹤拓!”
“许小郎君,莫要冲动。”东方曼说完,拍了拍娄简的肩膀。她知道,此行娄简一定要去;她也知道,娄简性子里的执拗,谁也劝不住;她更知道,这一别,便是诀别。
“曼姨,铃铛他们不能白死。”
“眼下你自身难保,你又能做些什么?”
“我要回京都。”
“什么?你简直是在送死,回了京都你就能替他们报仇了吗?”
“宁远山虽不是什么好人,可他从小便教育我们忠君报国,若是说他叛国,我第一个不信。当年之事看起来是叛国贼与赤羽宗被悉数正法,也可以说是一箭双雕。或许早就有人动了铲除赤羽宗的心思。”
“你是说,诬陷镇国公的人才是真正与赤羽宗私通之人,他们许是生了嫌隙,那人便设了这个局。”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可,赤羽宗既然知道真凶是谁,当年为何还要抓你去审问?”
“若是他们也认为宁远山才是与他们私通之人呢?”
“他们不知?”
娄简点了点头:“我想不到其他答案了。那人城府之深,将自己彻底摘了个干净。”
东方曼瞳孔微颤:“你想回京都将那人找出来,再通过此人寻到赤羽宗?”
“嗯。”娄简干脆地抬起眸子:“凭我一己之力想要铲除赤羽宗无异于天方夜谭,可我至少要试一试。”
第五十七章 复职
“我记得,前几日我才刚与金宝去了北临道任职。怎的忽然在安州出现?”夏惊秋坐在梨花木的浴桶里,奶白色的浴汤里热气氤氲。
他趴在木桶上,用力啃了一口枇杷。汤汁顺着指缝淌了下来,夏惊秋赶忙用嘴接着,狼狈的模样惹得银花发笑。
“秋哥儿何时那么抠搜了?”
他反复盯着手里的枇杷,自己也觉得奇怪。
银花舀了一勺热汤加到浴桶里:“夫人嘱咐,要好好给您接风洗尘。您趴好,婢子给您搓搓背。”
“不要,不要了。”夏惊秋囫囵啃完了枇杷,捂着胸口,“我都二十多了,哪还能像小时候一样。不成不成,你去叫金宝来。”
银花僵了片刻,她弯起眉眼调侃:“哥儿是嫌弃我了?”
“没有,就是……授受不亲。”夏惊秋的耳朵像是染了胭脂,“你去叫金宝,叫金宝来。这小子又惫懒,不知道躲哪里酣睡去了,我平日里就是太惯着他了。”
“金宝……被夫人派去乡下庄子办差了,得好一阵子才能回来呢。”银花攥着手上的浴帕道。
姜赤华叮嘱,全府上下,都不许提起金宝过世的消息。
“庄子?那儿一脚深一角浅的,金宝还不得累得屁股开花?哈哈哈哈!”夏惊秋大笑道,“不过也该让金宝多走动走动了,不然,明年咱们家的年画直接挂金宝得了。”
银花脸上像抹了浆糊,笑得极为不自然:“银花伺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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