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录(31)

作者:吴大宝


大街上满是鼻若悬胆、眼窝深邃的胡人。有人移风易俗,扮着汉人装扮,也有人头戴尖帽,穿着绒毛翻领的团花圆领胡服袍子,腰配割肉小刀,系着革囊,一眼瞧上去便是呼叱纵横的模样。

凉州女子也不同南边娘子们的温婉柔美的模样。高髻上的钗花换作黑纱幞头,脱掉衫裙着男装,或换作干净的灵蛇髻,一支素簪做缀,英姿飒爽。

除了胡人以外,景教

景教:基督教

的白袍司祭

司祭:牧师

、拿着琵琶的粟特胡僧、牵着骆驼的黄发商人之类的外帮人,遍布于凉州的大街小巷。

“平日里看你挺扎眼的,没想到来了凉州都快找不到你了。”夏惊秋坐在板车上,翘着一条腿,朝许一旬道。

“切,还京城来的呢,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许一旬嘲讽。

“玉升楼胡姬今日公演,席位有限,欲购从速!”街边,黄毛小孩拿着仿单

仿单:宣传单页

与笼灯叫卖。

“胡姬?”许一旬正想入非非,手中被人塞了仿单。

黄毛小孩用着一口不怎么流利的中原话说:“郎君郎君,胡姬娘子可比中原女子好玩多了。”说着,他朝着许一旬挑了个眉。

夏惊秋接过仿单,赶走黄毛小孩:“小小年纪,满口秽语。”他在许一旬脑门上打了个响指弹,愠道,“你也是不学好,心里都放了些什么脏东西。”

“你们中原人不是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嘛。”许一旬夺过仿单,“就许你们放火,不许我点灯啊。”他细细打量着仿单上的文字,忽又挠了挠脑袋,“我怎么觉得,这字迹这么眼熟?”

金宝伸长脖子定睛瞧了一眼:“咦?这不是娄先生的字迹嘛!”

第二十六章 (景教神谕杀人案)玉升楼

“三娘!”扎着彩色小辫的胡人小娘子,追着一只白色狸奴,从玉升楼二楼匆匆跑了下来,“三娘姐姐,你瞧你那小狸奴,又在厨房偷肉吃。”

“莫恼,莫恼,我这便逮它回来。”珠链掀起一角,从后头走出一个穿着翻毛领圆领缺骻袍的女子。她眉眼平缓,鼻梁微挺,嘴唇不妆而红,蹀躞铜带束腰,袖口妥帖收紧,又多了几分飒爽。

虽是三月,大烈境内各地已然见了枯树抽枝,可凉州还是弥漫着冻人心肝的寒意。三娘进了院子,提溜起小狸奴的脖颈,它瞬间老实了,不过,嘴里的肥肉死活不肯放下。

三娘用力扯了几下,拗不过,便作罢。轻拍了一下小狸奴的脑袋:“罚你明日也不许吃肉了。”

小狸奴垂着耳朵凄凄惨惨的“喵”了声,像是委屈又像是抱怨。

三娘眉心收紧,右手猛地抽了一下,失了力,小狸奴掉在了地上。它来不及捡起掉在地上的肥肉,围着三娘打转。

“没事。”三娘朝着小狸奴挤出了一个笑容,“老毛病了。”

不过,好像发作得更频繁了些。

“那就是三娘啊。”

“听说可厉害了。”院子一角,两个胡姬用胡语议论着三娘。

这位名叫三娘的女子,是班主不那遮两个月前南下回凉州的路途中捡到的。当时她饿晕在官道上,身边只有一个竹篓、一把红伞、一只小狸奴。本来以为是个浮浪户,没成想这位叫三娘的娘子是个厉害角色。

玉升楼本是比不过对家名为云良阁的教坊,三娘给想了个主意每七日宴请城中名人,宴请那日灯笼高挂,引得众人围观,可又不许任旁人入场,这一来二去,玉升楼便神秘起来。

又加上城中名绅口口相传,玉升楼的生意蒸蒸日上。接着,三娘又带着楼中舞姬排舞,写了仿单印刻,见人便叫卖玉升楼的酒水,还让楼中姑娘学了一些中原文人喜欢的诗词歌赋。

眼下,玉升楼是凉州城里独一份的雅地,再也不是旁人嘴里卖酒卖色的“勾tຊ栏院”了。

不那遮为了留住三娘这个活财神,将每月盈利一成分于她。三娘自然是乐意的很。

“三娘,你快出来!”是不那遮气喘吁吁的声音。三娘从后院中走出,瞧见一个上气不接下气大胡子夷人,正指着对面街角的云良阁,“云良阁的行首也太不要脸了,咱们干什么他们就跟着干什么?弄了个什么‘赏花会’。”

“花?大冬天的哪来的花?”三娘歪过脑袋。

“嗐,花魁呗。也学着咱们下了帖子,请人家过来赏花。只是,咱们做的是正经品酒的生意,他们可就不知道了。”不那遮在看位中的软塌上寻了一处坐下。他摘下皮帽用力扇风,金色的胡子撇出一道分叉来。

“有人学……说明咱们做得好。”

“你咋不急捏?”不那遮着急,连说话都跑了调,“三日后便是赏花会。听说还邀请了新来的长史。咱们州里刺史归乡好几年了,别驾又是个不爱管事的甩手掌柜。这州中事务日后可都由着这位长史的喜恶。要是他被对门的拉拢了,针对咱们怎么办?”

“不那遮你放心,他不会的。”三娘笃定。

“你笃定他不会掉进云良阁那些姑娘的温柔乡?”不那遮满脸疑惑。

“他志不在此。”

“你怎么知道?”不那遮起身,连连摆手,“你是女子你不懂,没有男人不爱漂亮姑娘的。”

三娘笑道:“可咱们那位新长史,清高的很呢。”

凉州府衙内,三人脑袋凑在一块儿,还在研究玉升楼的仿单。

许一旬道:“这字的确很像啊。”

“的确相似,但娄简的字要比仿单上的再有力些。”夏惊秋给出了结论,“更何况她去了南边,怎会出现在凉州。”

“也对,算算脚力,娄先生应该已经到柳州了。”金宝认真点头道。

“还好意思说。”夏惊秋将仿单卷一根棍敲在金宝头上,“要不是你迷路,咱们能多走两个月吗?”

“诶呀,这凉州地界风沙大。金宝也是第一次来,迷路也在情理之中。”金宝陪笑道。

“还好不是赴京任职,不然你我二人早就掉脑袋了。”

“掉脑袋也不怕,只要和秋哥儿一起,下辈子金宝还伺候你。”金宝傻乎乎地笑着。

“你就这么听夏惊秋的话?”许一旬蹲在一旁的案几上看着两人。

“那是自然,我和银花都是秋哥儿捡回来的,命都是哥儿的。自然是要一辈子跟着秋哥儿的。”

许一旬有些不可思议:“看不出来啊夏郎君,你还做过天大的好事呢?”他说话的口气越发像娄简了。

“少学那人说话。好好的人都给带坏了。”

三人正打趣着,屋外走进一名书生打扮模样的年轻人,约莫比夏惊秋年长几岁。他收起手中的五骨蝙蝠扇,拱手作揖谦逊有礼,说话不急不燥:“夏长史,安好。”打趣的声音戛然而止。

年轻人见打破了气氛,有些尴尬地介绍起自己来:“下官,崔舟立,凉州录事。”崔舟立直起身来,眉宇间透着一股雅致与温柔,好似春风还未吹入凉州,便有花瓣飘落眼前。

冬日,还带着折扇。

装模作样。

夏惊秋快速收回目光,好似多看一眼便会脏了他的眼睛:“何事?”

崔舟立从怀里掏出一块竹牌:“云良阁送来的请柬,邀您三日后去云良阁赏花会。”

金宝上前接下牌子,递给夏惊秋。

“云良阁?”一听便不是什么正经好地方,夏惊秋甚至不愿正眼瞧那请柬一眼,“回了吧,就说本官公务繁忙。”

“长史不再考虑考虑?”

见着崔舟立不走,夏惊秋冷眼道:“崔录事有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您初来凉州,怕是不熟咱们凉州的事务。听闻城中名流都收到了云良阁的请柬,长史人生地不熟的这正是一个结交的机遇。”见着夏惊秋脸色不好,崔舟立又补充道,“下官也是为您着想,便啰嗦了几句,去不去都由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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