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录(30)

作者:吴大宝


“我瞧,你才是住在天上的神仙!此事若能从根源杜绝,严筛官本,何尝不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你的意思是……眼下大烈官本不正?谁人不正,谁人又驭下无方?”娄简咄咄逼人,“还是说……你觉得圣人不明?国本不清?”

“娄简!你越发说得没谱了!”夏惊秋怒目而视,“如此咬文嚼字,曲解字意,与那满嘴胡话的神棍有什么区别?”

“眼下便急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娄简寻了一处坐下,靠在凭几上,“折子递到圣人面前,你阿耶和阿兄将要面对的疾风骤雨,远不止眼下这几句咄咄逼人。”

夏惊秋愣在了原地,怒气被浇灭了一半。他像孩子一样抱怨起来:“我就是瞧不惯他们上下沆瀣一气的样子。为官者应为百姓眼耳口鼻,听民意,解民事,排民忧,立身立本立国。那些圣贤书他们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羽翼未丰之前,须得敛起锋芒。即便是树大根深,也防不住小人背后捅刀子。”娄简往夏惊秋面前递了一盏茶,“夏小郎君和我不一样,我与二五相依为命,四海为家,小郎君却还有一大家子人要顾,日后还会娶妻生子,自立门户,成为一家之主,到时候府中上上下下都要受你庇荫,稍有行差踏错,便是赌上了一府人的性命。”娄简摩挲着指尖,眼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顾忌旁人便连自己都做不得了吗?这是什么道理?”夏惊秋抱着双臂,满脸不悦,“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要成婚生子了。”

娄简托腮打量着夏惊秋的神情。他像是被虫咬了,浑身不自在,夏惊秋揉搓着臂膀:“你看着我干嘛?”

“没什么,就想看看你这张狂的样子能到几时?”

“张狂?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罢了,和你一个黄口小儿争论高低做什么。”娄简将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夏惊秋。

夏惊秋吃瘪,可又辩不过娄简。他赌气道:“倒不见得你也这般揶揄许一旬,我日日守着你,愣是没听你一句好。”

娄简到喝到嘴里的茶全然洒了出来。她瞧着夏惊秋如同小娇妻的模样,哭笑不得。

“秋哥儿,秋哥儿。京中来信了!”金宝的声音隔着大老远便能听得一清二楚。

夏惊秋拆开信封,其中是一封盖了红印的调令。娄简只瞧见了一角,便道:“小郎君这是又升官了!”

“可不是吗!”金宝踮起脚尖,念着纸上的文字:“岑州司马夏惊秋平乱有功,年后出任凉州……凉州长史。”金宝脸上的兴奋藏不住,“秋哥儿,秋哥儿,咱们离回京不远了。”

夏惊秋反倒高兴不起来,他将调令扔在一旁,试探性地问着娄简:“你……打算去哪儿?”

第二十五章 年节

“没想好,总之,岑州是不能待了。赤羽宗受了重创,寻仇的人怕是tຊ很快就要到了。”

“那……你……”夏惊秋欲言又止。

“或许往更南边去吧。”

夏惊秋攥着袖口,心里空了一截。凉州在岑州北边,而娄简要去南边。

这一别,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

“还有十来日便是年关了,过完年再走吧。”夏惊秋说完,好似期待着什么,心中忽冷忽热,盯着娄简的眼神又躲到了地上。

“也罢,许一旬爱热闹,州城里过年,定是正中他下怀。”

新春时分,又正巧“六麻子”这颗毒瘤被铲除,这一年的岑州新年格外热闹。

店铺竞售新历、诸般大小门神。斑斓金彩缕花、桃符爆竹让人目不暇接。城中各坊内,家家户户都挂起了腊货,鱼羊猪牛色泽诱人,吊得人馋虫都爬了出来。

除夕这日,家家户户一大早便生了炊烟。金宝和许一旬上街买了一堆竹竿,二人一通忙活,裁成了几十只小竹筒。

金宝又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竹节掷进火堆,迸出一阵金红色的小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喜庆。

街上响起铜锣,许一旬和二五趴在墙头上往外张望,外头有人喊着:“傩戏班子来了!”那人正说着,自远处来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两层楼高的花车被装饰成了一朵巨大的荷花。花蕊之中有舞姬,着黄色彩衣,翩翩起舞。

走在花车最前头的是一对男女,带着老翁老妇的面具,傩翁傩母踩着八卦步开路,身旁是数十个带着孩童面具的护僮侲子围着打转。

一旁,则是白面红唇笑脸菩萨、怒目金刚、黑面三首神、鬼目罗刹、开山莽将,山川湖海里的精怪、黄卷青灯下的神明,浩浩荡荡近百个形态各异的傩面舞者,他们有人拿棍、有人持旗、有人握斧,铃铛鼓声如雷鸣阵阵。

面具之上,怒、喜、嗔、悲像活人的面容一般,众人边走边弹唱。许一旬从墙头上跳了下来,问道:“他们在唱什么?”

“大概是从远处来了一群鬼,长得千奇百怪的。叫钟馗,守住门,打断肋骨拔舌头,一脚踹出千里外。”金宝解释。

“这大过年的干嘛还要驱鬼赶鬼。”

“咱们中原同你们鹤拓不一样,过年驱邪,纳庆祥瑞无灾厄。”

眼瞅着子时将至。夏惊秋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牢丸

牢丸:饺子

:“吃牢丸,吃福气。快来尝尝我的手艺。”他迫不及待地朝着娄简碗里夹了一只牢丸。

许一旬用力咬了一口,牢丸内馅隔得牙疼。他捂着牙道:“这牢丸里怎么还有钱?”

“六十只牢丸里只有一枚包了铜板,谁吃到便是明年最有福气的人。”夏惊秋从怀里掏出几个红纸包好的碎银子扔给金宝和许一旬。

“你们中原人过年还有钱拿?”许一旬赶忙搓起手里的银子,他疑惑道:“为何不给阿简?”

“只有年长的给年纪小的,哪有本末倒置的。”

许一旬将夏惊秋的话全都听了进去,伸手摆到娄简面前:“给钱。”

娄简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了:“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娄家从怀里掏出三枚纸包,依次递给三人。

拿着钱的许一旬乐得合不拢嘴。金宝笑着笑着忽然撅起了嘴:“下次再坐在一块儿吃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这有什么难的,你若想,天天都可以。”

“可我与秋哥儿后日便要启程去凉州了。娄先生打算去南边,你那?可是要回鹤拓。”

“我还没闯荡够呢,再说了,我来大烈是来挑战你们中原的第一剑客的。还没证明我是天下第一,小爷我可不会轻而易举地打道回府。”

“中原第一剑客……”娄简问,“中原第一剑客便是平风剑主李江泽。我记得好像是凉州人。”

“真的!那他可在凉州?”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好久都没听到李江泽的动向了。”

“那我便也去凉州瞧瞧。”许一旬举杯道:“新岁福绵,新的一年我要打败天下第一剑客李江泽,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金宝也举起杯盏道:“我要吃得饱饱,睡得好好。秋哥儿你有什么愿望?”

夏惊秋想了想,举起杯盏:“做一个,为百姓立心立命的好官。”他举起娄简握着杯盏的手问,“你呢?”

“我啊……新的一年,我想好好活着。”

两日后,几人分道扬镳。

娄简骑着马带着二五朝南边去了,夏惊秋又换回了板车,带着金宝和许一旬去了凉州。

相比岑州来说,凉州更靠近与西胡的交界处,地界不算大,地处荒凉。平日里细沙拢烟,若是骤风卷起,朗空昏黄,沙尘遮天蔽日,空气中满是咆哮声与飞沙走石的怒鸣。

沙子无孔不入,打在脸上,就像无数针尖刺入皮肤。若是渗入眼睛、鼻子和嘴巴,便使人喘不上气来。

整个州城因为靠近西胡,所以胡人堪比京都城。自打十几年前赤羽宗被剿灭后,西胡和大烈的战事也停了下来。两边的百姓见着不再打仗,便开始互通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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