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录(14)
作者:吴大宝
“简郎啊,你还瞧不出铃铛的心思吗,她可是一心想替你管家的。”老者打趣。
“张伯,您别瞎说。我啊……和铃铛差着辈呢。”
“铃铛没事就念叨你,你说的话,她桩桩件件办的可利索了。”
慈济院不大,破破烂烂的,一眼望得到头。原先院子里是有几个懂事的孩子的,短命的病死了,出息的考上了义学。
走的走,没的没。
眼下,孩子中年纪最长的就是铃铛。平日里铃铛和张伯互相帮持着,娄简定期会送来银子,几人就这么磕磕绊绊的把慈济院的孩童拉扯大。
“阿简,阿简,饭好了。”许一旬放下滚烫的饭菜,捏着耳朵直跺脚。
“吃饭了,吃饭了。”孩子们扔下手里的戏玩,一股脑地跑向许一旬。
“你们洗手了吗?”许一旬看上去粗枝大叶,照顾起孩子来格外细致。他没比铃铛大几岁,站在孩子里更像是孩子王。
二五跳回娄简身上,用肚皮暖着娄简的双手。陡然间,二五两耳竖起,顺着大门的方向看去。
那门摇摇欲坠,轻轻一碰便掉下灰屑来。二五“喵”了一声,只见雪地里站着一个人影。他披着镶毛的大氅,手中还拿了一件厚实的斗篷。
“那个,金宝让我拿给你的。”夏惊秋走进,把斗篷扔进娄简怀里,“穿着吧。”
“金宝?”娄简半信半疑。
实话是,夏惊秋一睁眼没看见二人,自己问了乡亲,找来了。
“这不是夏主簿嘛。”铃铛抱着小瓜躲在娄简身后,“他怎么来了?”
铃铛没少吃官吏们的苦,看着穿官袍的便心里打颤。许一旬放下卷起的袖子道:“诶,这里可不管吃闲饭的。”
“掏钱还不行嘛。”
“不必。”娄简裹上斗篷,指着饭桌道:“就怕你吃不惯。”
“谁说的,我和金宝落难的时候还啃过馍馍呢。”夏惊秋话还未说完,满院子的人笑作一堂。
“吃个馍馍就算受过苦了?”娄简拿来碗筷,替夏惊秋盛了一碗菜饭,“不许浪费。”
慈济院的饭菜做得寡淡,却泛着一股特殊的香气。夏惊秋一路走来,早就饥肠辘辘了,一口气便吃了两碗。
铃铛瞧着他那蠢样,渐渐放下了戒备。
“原来你的钱都用在这儿了?”饭后,夏惊秋帮着收拾桌子,“我还以为你真的爱财如命呢。”
“夏小郎君看得没错,娄某确实贪财。”
“少在我面前装恶人。你面冷心热。”夏惊秋扬起下颚道,“骗不了我。”
“前几日你还骂我一双阴阳手,颠倒人间冤呢,二月春风都没你翻脸快。”两人收拾好碗筷,寻了一处地方坐下。
厨房里燃着暖灯,铃铛几人忙前忙后。
“说来也是奇怪,编排你的童谣是怎么来的。我听说是你与那富家公子的家人狼狈为奸,颠倒黑白。”
“娄某还是那句话,间事并不全然是小郎君想得这般简单,若是您将破案当做戏玩,不如早些回家和泥巴。”
“你才和泥巴呢。”夏惊秋摆出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子,“快说。”
“那小娘子和富家郎君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二人不过是打了几回照面。小娘子被贼人侮辱,寻了短见。她的家人无非是想在富家郎君那里讹一笔钱财罢了,所以才闹出了荒唐笑话。”
“不可能,谁家会用女子的清白作伪?”夏惊秋显然觉得是娄简在敷衍自己。
“林思思可以不顾自己的名节与宋霜在一起,为什么那个小娘子的家人不可以呢?”
夏惊秋舌头像是打了结,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别人也是这么想的,‘谁会拿女子的清白作伪啊?’就这一句话,差点要了那富家郎君的命。”娄简托着下颚道,“人,从来不信真相,而是选择相信自己所信的。”
夏惊秋收回了视线:“还有,你是怎么发现林重显有问题的?”
“你想想,许一旬听到林娘子死了半年之时的反应。”
夏惊秋回忆起许一旬脸上的吃惊,他恍然大悟:当时,林重显先是手抖,再是悲伤……没有丝毫惊讶。
夏惊秋揉了揉鼻子,眼底露出涩然:“这次你助本官破获林思思案,记你一功,我请你吃酒!”
娄简唇角微扬:“好。”
第十二章 阎王贴告示,鬼话连篇
这一夜,夏惊秋和金宝都睡得扎实。以至于错过了上值时辰。
“秋哥儿,秋哥儿,来不及了!”金宝手忙脚乱的将衣裳套在夏惊秋身上。
“我感觉像被人下了蒙汗药。”夏惊秋哈欠连天,“自打咱们离京,我就没睡得这般滋润过。”夏惊秋掀起被褥问:“什么来不及了?”
“上值啊,祖宗!”
夏惊秋脸色忽变,从榻上一跃而起:“怎么不早些唤我!”他一手拿着衣裳,一手拿着鞋子跑出屋外。
院子里出奇的静。夏惊秋走到铺子里,一眼便瞧见了打地铺的许一旬,他睡得四仰八叉tຊ,被褥卷到了一边。
“起来!”夏惊秋踹了他一脚,“娄简呢?”
“棺材里,睡着呢。”许一旬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说。
夏惊秋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他上前叩了几下棺材板:“娄简。”
无人应答。
“娄简?”
夏惊秋推开棺盖,里头没人,褥子和枕头叠得整整齐齐。只见枕头上放了一张纸条,夏惊秋认得出,是娄简的笔迹。
上面写道:两位小友,花开花落花满天,天涯有缘再相见,保重,勿寻。
“阿简走了?”许一旬一把夺过纸条,“他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夏惊秋忽然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一股眩晕涌了上来,这种感觉十分熟悉。
他忽然意识到:“娄简!你又下药!”
“简郎,简郎!”
夏惊秋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铃铛拿着纸条走了进来,几人面面相觑。铃铛把纸条塞进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其他几口棺材。
夏惊秋上前查看,里头的尸首毫无规律地排列在一起。
铃铛忽然抽泣起来:“他不回来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许一旬见状上前安慰:“说不定就是出去散散心,等他玩痛快了,就回来了。”
铃铛一个劲儿地摇头:“简郎把他养的蛆虫都带走了,二五也带走了,他不会回来了。”铃铛越哭越凶,“他怎么突然就不告而别了呢。”
“还说要一起吃酒,阎王帖告示,鬼话连篇。”夏惊秋赌气抱怨,他三两下穿上衣裳,匆匆往衙门跑去。
“陈县令,陈县令。”夏惊秋匆匆跑进陈之初的屋子,“陈县令。”
陈之初打了激灵,手中的茶盏啪嗒一声掉在案几上,他揉着心口道:“出,出了什么事?”
“陈县令,你可有见过娄简?”
“娄先生……哦,你若是寻不到他,可以去慈济院看看。”
“陈县令当真没有见过娄简吗?”夏惊秋将纸条拍在案几上,“她走了,出发前必然会来大人这签过所
过所:通行证。
。”
陈之初见瞒不过,看着纸条上的字,苦笑道:“想走的人是留不住的。”
“你可知她去哪儿了?”
“不知。”陈之初斟了一盏茶,“不过,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县令怎知?”
“娄先生是被娄老师傅捡回来的浮浪户
浮浪户:乞丐、流浪汉。
,捡回来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活不下去了,可他偏偏就撑了过来。八年前长平公主及笄,圣人下了大赦令,娄先生才算是有了个手实
手实:户口。
,上了籍。虽不知他从哪儿来,但娄先生在江河县住了十年,十年啊……这里可以算作娄先生的第二个故乡了,你说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背井离乡呢?”陈之初摇了摇头,“走了就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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