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余恨(110)
作者:松风
“你们啊,”阮言一道,“都小瞧老孟了。老孟可不是逞能,他是真的可以。”
阮言一话说的不错,我们一直以来面对孟源多多少少都有些小心翼翼。尤其是我,孟源因为我而受伤,心中对他有亏欠,所以更是小心。只有阮言一,一直都将他看做一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多心思。
或许这才是对孟源最大的尊重吧。
我给孟源夹了一块牛肉放在碗中,问:“那孟大哥打算去哪里?既是开店,不如留在应京。东街那边有几间铺子是母亲给我的私产,位置好,人气旺。我本是打算给……给妆成做嫁妆的……孟大哥去选上一间,也算是我交给妆成了。”
孟源举杯敬我:“谢娘娘心意。娘娘疼爱娘子,我永远记在心里。只是,我本就没有打算在应京落脚。来应京也不过是……想要看看娘子生活过的地方罢了。我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还是想要回到乡下去。”说完他把手中的酒一口饮尽。
“既如此,”我举杯,并不着急喝,“城外的庄子清静,我亦有几处好的,孟大哥不妨挑选一个两个能入眼的住进去。”
孟源摆摆手,拒绝了:“打理庄子实在不是我的才能。我这个人向来是没有什么大志向的,只愿本本分分做些个小生意糊口就满足了。”
我还想挽留,李陟遐却将我拦住,他道:“阿姊,人各有志,你就让孟大哥按照自己的意愿活吧。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要是有缘,将来总还会相见的。”
既是人各有志,我也不好再强留。饮尽杯中的酒,我对孟源道:“一杯薄酒,聊敬孟大哥。愿孟大哥今后能事事胜意,长安长乐。”
“多谢。”孟源道。
这顿饭既是重逢宴,又是送别酒。吃到最后,每个人都已经微醺。
走出三元楼,街道两边已经亮起万家灯火。早春的晚风带着几分寒意拂面而过,酒意也消散了几分。
几个手里拿着皮影,打扮像是富贵人家小姐的女孩子有说有笑地朝三元楼款款走来。与我们擦肩而过之时,因为避让奔跑的孩童不慎撞到了李陟遐的胳膊。
这位小姐低呼一声,本能地后退两步与李陟遐拉开距离,抬头对李陟遐不停地说对不住。在看清李陟遐的样貌之后,脸上泛起一阵潮红,赶忙将头低下,躲到同伴身后。
我觉得这位小姐的反应十分有趣,看看她,又看看李陟遐。此时我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李陟遐眉宇间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脸的轮廓变得硬朗,鼻梁高挺,剑眉星目,偏偏还配了一张薄唇。整个人往那一站,宽肩窄腰,身形笔挺。活脱脱就是话本中走出来的方正持重的少年将军。
从这几位小姐身后又上前来几个小丫鬟,向李陟遐欠了欠身道:“公子,冲撞了公子实在是对不住,我家小姐不是有意的。”
李陟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道:“无碍。”
道过歉,小丫鬟们扶着几个小姐进了三元楼。那位撞到李陟遐的小姐仍又回望了一眼,李陟遐浑然不在意。
“陟遐,”我打趣他道,“长大了。”
李陟遐已经长得比我高出一个头,他低头看我,眼中星光熠熠千种柔情。
我心跳一顿,随即立刻将目光移向别处。恰好此时车马也到了,我逃也似的钻入车内,李陟遐则翻身上马,与陈翀一前一后护住马车。
到了宫门口,李陟遐属于外臣,无召不得入宫,只能止步于此。
我告诉图南说:“我乏了,你去帮我送送小公子吧。”说完我就闭上眼睛假寐,不再理会其他。
图南下了车,对李陟遐道:“小公子,娘娘乏了,正在歇息。今日您也乏了,回去早些安置。”
“好,”李陟遐提高了声音,“让阿姊多保重身体。”
“小公子,慢走。”图南与他告别之后回到车内,马车缓缓驶入宫门。
换乘銮驾的时候,鹅黄问我:“娘娘,我们回哪里?”
我本是想直接回东明殿的,可到底今日私自乔装出宫,于情于理也应该去见沈涤尘将此事讲明。
因此我道:“先送阮公子和孟大哥回自己的住处。我们去见陛下。”
到了沈涤尘寝殿,一股异香扑鼻而来。我很不喜欢这个味道,用袖子捂住口鼻,紧皱眉头。
“陛下。”我轻声唤道。
沈涤尘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皎皎回来了?进来吧。”
越往里走,香味越浓。我道:“陛下燃的什么香?”
“回娘娘,是灵犀。”回答我的人是个女子,这声音我十分熟悉,却不敢肯定是不是我心中想的那人。
绕过屏风才看到,沈涤尘伏在桌案上画梅,旁边替他研磨的是个故人。
“你怎么会在这?”我冷声问道。
故人手上的动作不停,笑答:“谢娘娘,阔别许久还记得蜜合。”
“陛下。”我懒得与她纠缠,加重语气又唤了一遍沈涤尘。
沈涤尘终于放下笔,抬眼与我对视:“蜜合说她知道念儿的行踪,要朕将她从行宫带回来,封她为妃。”
他说这话毫不避讳蜜合,蜜合自己也浑然不觉有何不妥,反倒是仰起头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陛下答应了?”我问。
沈涤尘冷哼一声:“自然没有。她也配?”
此话一出,蜜合的脸色铁青,咬着牙,皱着眉,模样凶狠,仿若夜叉。
沈涤尘对蜜合倒是浑然不在意。他有一个好处,便是不受人胁迫。只要他说不会立蜜合为妃,那就是真的不会。
我的心放回肚子里,张开双臂任鹅黄帮我褪去宽大的外袍。而后整个人放松地倚着凭几半躺在榻上,问道:“陛下派出去许多人都寻不到张将军。一个行宫的低等侍女,又如何得知张将军的行踪?”
第119章
面对我和我的问题,蜜合再不似从前一样一味做小伏低。她站在沈涤尘的身后用袖子挡住半张脸咯咯咯地笑,声音尖锐得有些刺耳:“皇后娘娘倒也不必拿话激我。我一个行宫中的低等侍女,既没有钱,也没有靠山。现如今张将军的行踪以及消息的来源就是我最大的筹码。我轻易怎么敢摆出来?”
我冷哼一声:“你倒也不傻。”
蜜合看向沈涤尘,面露得意之色:“奴婢不过是从小就在陛下身边伺候,耳濡目染学些利己的手段罢了。”
“既然皇后已经来了,”沈涤尘坐到我脚边,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你说你知道的吧。”
我现在倒是十分钦佩沈涤尘,面对蜜合这样的放肆竟也能神色如常。
蜜合跪在地上挺直了腰身,道:“我说可以,陛下也该同我讲讲条件。”
沈涤尘放下茶杯,拍了拍我蜷着的腿。我将腿从榻上放下来坐直身体,好方便沈涤尘坐得舒服些。
他转动拇指上的扳指,盯着蜜合,像是在看一只待价而沽的羊。
半晌,他缓缓开口:“做妃嫔,我不能答应。留在宫里做个女官,可以。不过嘛,做什么样的女官,在哪里当差,那就得看你有多大的价值了。”
蜜合稍作权衡,张口道:“张将军人在蜀地。”
沈涤尘没有做声,只是垂着眼,把玩手上的扳指。
根据我朝的律法,不管出入那个郡县,都要有文牒登记。只要张念不是隐居山野,沈涤尘就能将她的行踪掌握个大概。就连我都知道张念在蜀地,甚至比蜜合知道的更加详细。
沈涤尘有心要找,找到张念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让张念心甘情愿回到应京来,总不能将人五花大绑押解进京吧。
我冷笑一声,道:“你若再不多说几句有用的,恐怕回宫为官这样的春秋大梦要醒了。”
不过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
蜜合道:“我自然知道陛下手中有张将军的行踪。但我能让张将军心甘情愿回到陛下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