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河(206)
作者:孙宇
剩下的一小半,被任忠给带回来了。
坚固的建康城,还暂时没有陷落,你想着,干脆豁出去了,放手一搏。
既然萧摩诃已经投降了,你就只好让任忠,来把指挥权接过。
但是,任忠却担心你,又会借机,玷污他的老婆。
为了表示你的诚意,你拿出了皇宫的家底,几十口大箱子里锁着的几千金黄金,交给任忠,要他拿到城里去紧急招募新兵。
当然,要是任忠拿几口大箱子,搬到他自己家里,你也会默许。
只要他,还舍得,继续为你出力……
你听见任忠说,他马上去安排招募新兵的工作,请你就在宫里,安心等着。
好吧,等着,等着。
你眼睁睁地看着,任忠带着几个壮汉,把你陈氏家族三代人累积起来的巨额财富,一箱一箱地搬空了。
那么,都到这般田地了,你这个王朝,保不保,又怎样呢?
不过只是,图一个脸面罢了。
任忠是上午去的,下午,他就带着兵马,回来了。
只不过,他带来的兵马,并不是从城里招募来的,而是从城外冲进来的。
他打开了城门,放进了隋军韩擒虎所部,并带领着他们直闯你的光昭殿。
殿前侍卫还想阻拦,任忠上前高喊:我都投降了,你们还要干什么?
那声音好大,大到枯坐深宫之中的你,都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你一下子,就哭出来了。你想后悔,却不知道,到底该后悔些什么,你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你想自责,却也不晓得,具体在哪件事上自责。
是以身家性命,错付给了任忠吗?
可任忠,是萧摩诃投降之后,城里唯一的战将,不信他,你又该信谁呢?
是扣押妻儿家小,逼反了萧摩诃吗?
可是,提防武将,是本朝惯例,扣押在位带兵将领的家人,你大爷爷陈霸先、你大伯陈蒨、你爹陈顼,他们都这样做过,都没有酿成大错。怎么一到你这儿,才第一次尝试着做这样的操作,就闯下了亡国的大祸?
你恐怕,没有了解过,你大爷爷、你大伯、你爹他们,不会去玷污,那些将军们的老婆。
你说你什么都没有做,你真的是见她体弱,担心她在扣押期间,生病死了,到时候萧摩诃回来,不好跟她说。
可是,这瓜田李下,你说的这些,谁信呢?
哪怕,你说的,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起初的时候,你,也真是这样想的。
后来嘛……也都怪那萧摩诃的妻子,确实,太漂亮了。
人生嘛,总是需要快乐。
哪怕,短短的一刻……
殿外的结绮阁,被隋军的火箭,点燃了。构建阁楼的檀木,全部燃了起来,好香哦。
住在结绮阁上的龚贵嫔,走投无路之下,带着一身的花火,从楼上跳落,被等在楼下的士兵们吞没。
你不哭了,你把眼泪抹了,带着最后几个忠诚的禁卫军,奔向尚未起火的临春阁,接出里面的张贵妃,然后又奔向传来孔贵嫔哭声的望仙阁。
最后几个忠诚的禁卫军,在这场无谓的战斗中,无畏地牺牲了。
张贵妃,孔贵嫔,你一手拉着一个,往后宫深处跑去,那里有一条密道,父亲说过,危急时刻,可以从那里逃脱。
要是逃出去了,你们变卖身上的轻巧首饰,说不定,还能买上几亩薄田,三个人一起,浅浅淡淡地生活,可能,也会是一种快乐。
你还这么想着。
你记得,父亲说过,密道的入口,是一口枯井。
可是,宫里的枯井,很多……
慌乱之中,你终究还是,找错了。
你们三人下去的那口枯井,真的只是,一口枯井。没有任何,可以发动密道机关的暗格。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结束了。
你身边,只剩下贵妃、贵嫔各一个。
但愿,她们俩,是真心,爱你的。
不然,你这往后余生,该怎么过?
当然,你相信,你往后,还是有余生的。因为,就在刚才,确定找不到出路的那一刹那,你就想好了,待会隋军找来了,你立马就喊投降,别的啥也不说。
抓住你的隋军,最多给你两耳光,然后,不敢拿你怎么样,只能把你交给贺若弼,或者韩擒虎。但你,南朝皇帝的生死,也由不着他们两个商量。
能决定你生死的,是江北那个二十岁的晋王,杨广。
虽然,没有见过他,但你能感觉到,这个杨广想要的,不只是南征胜利的这枚勋章。
他不会杀你,他会带你去长安,面见他的父亲,隋帝杨坚。
杨坚,也不会杀你。
他会留着你,以便收服江南人心。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你的余生,都会在长安渡过。
你本来,就该生在长安,所以,你以后,需要死在长安。
死在那个,如今已是中国唯一帝都的,长安。
分裂三百年之久的中国,就此,重归一统。
第85章 八十五 徐德言流浪的你 重圆破镜
上元灯节,正月十五的长安城,好不热闹。
你却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冷得直跺脚,手上抱着半张铜镜,旁人看你,只觉得莫名其妙。
没有人知道,你,来自已经灭亡的南朝,曾经的身份,也很高。
和北朝一样,南朝,也有个尚书省。
和北朝一样,南朝尚书省,主管全国行政。
和北朝不一样,南朝尚书省,兼管宫廷事务。
那一年,应该还是在后主陈叔宝,登基不久的时候吧,尚书省从丹阳置办了一批亮黄色的铜矿,又从会稽征收了一批月白色的锡矿,再从府库之中,拿出一些金银。
五月初五,端午节那天的子夜时分,南朝尚书省的匠人们,把铜和锡,以铜七锡二的比例,送进一个熔炉里,再添上一份的铅一起,熔为液体。
到了午时,匠人们把铜锡铅已经充分熔合的滚烫溶液,通过预留的浇铸孔,小心翼翼地灌进了一个,形状扁平的砂制模具里。
这个砂制的扁平模具,外面看上去,脏兮兮,不稀奇。
内部,却是别有一番天地。
这个模具,现在,是砂。
但昨天时,是蜡。
前天时,是一团泥巴。
前天,匠人们抟了一整天的泥巴,做一个模具,那个模具上,被刻意雕琢出来的扁平空隙,是个镜子的模样。
昨天上午,他又往这个初步的泥模里,少量多次地灌入了用蜂蜡、牛油、松香配比而成的一种蜡液。
昨天下午,蜡液凝固,他拿着一把小锤子,轻轻地把外面的泥模击碎,取出一个通体嫩红色的好看蜡模。
这蜡模,是个铜镜的模样。
匠人拿着蜡模,用小刀,再做一番精细雕琢。
直到这个蜡模,就连老师傅,都点赞说不错,匠人才拍拍手上的灰尘,高兴地说:齐活!
这个铜镜的样子,在你出世之前,就定这样下来了,从此以后,不出意外的话,本该千年不变。
休息片刻,匠人把铜镜的蜡模,整个浸入炭灰和泥浆的混合液体中,,再提起来,撒上石英砂,再浸下去,再提起来,撒上石英砂,再浸下去,再提起来……
反复多次之后,原来嫩红色的蜡模,在高温中融化流逝,蜡模腾退出来的位置,留给了被炭灰和泥浆挂住的砂子。
只有这样坚固的石英砂子,才能束缚住金属溶液的滚烫之势,才能让黄铜白锡,幻化成,铜镜的样子。
五月初五的午时,金属液体在砂制模具中,自然冷却时,匠人一副坐立不安,听天由命的样子。
这看似简单的浇铸工序,却是铜镜的诞生历程之中,最难以预料的一部分,手艺再好的匠人,这时候,都已经帮不上什么忙。
冷却过后,模具里的铜镜,能成个什么样子,到了这个节骨眼,却不受匠人的控制。